无忧

古人有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满地杏叶，迎着秋风，叫下人们好一顿洒扫。

距复生不过两日尔，还未待宜修理清思绪，熟悉闺阁日子，这顶顶要紧的事儿便想起来了。

＊

屋内，苦涩弥漫。

“姨娘，二格格那儿传了话，说是将来了。”祁嬷嬷从门头外走进，轻扶着榻上的病弱女子起身。

病弱妇人眉目清秀，但脸色成蜡黄，两片薄薄的唇瓣血色极淡，是府邸众人多年怠慢以致身体抱恙成疾。

听了祁嬷嬷说的话，她才勉勉强强打起几分精神头，赶忙要梳妆了。

这，便是宜修的生母，乌拉那拉府中的第三房妾室——吴尔扎瑚氏。

约莫一刻，平日里无人踏足的小院里有了动静，吴尔扎瑚氏喜色渐露，急急从里间出来。

近来六气着实算不上好，冷风吹乱妇人的发丝，吴尔扎瑚氏上前去想要牵住女儿的手，瞧着她的神情却又黯淡垂下手，去拿腰间的帕子掩饰。

时隔多年再见亡母，宜修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这是一场绚丽幻境，生怕这是自己临终前的一点儿虚妄之想。

“姨娘……”宜修微微张口，却发出一阵微弱哭腔，似乎有什冰凉划过脸颊。

宜修向来聪敏知事，甚少外露情绪，吴尔扎瑚氏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了，牵起她往屋里走。

“小宜，可是遇了什么难事……” 吴尔扎瑚氏忧心不已，将女儿搂紧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以作慰抚。

坐在榻上，宜修再抑制不住，死死抱住姨娘。不论尔后许多年，她荣登凤位大权在握，追封姨娘诰命，可她的姨娘，她的生身母亲，早就死在她十四岁那大雪纷飞的冬晨。

幸得上天垂青，让她得以重回过去，重回一切未发生之时。

“并无什么……只是许久未见着姨娘，太过思念。”宗室氏不喜姨娘，宜修记着自己从前未出阁时也不敢与姨娘往来过多，斟酌想了说辞，也不算作谎。

吴尔扎瑚氏又是感动不已，她自知身世低微，又误生下小宜，惹得夫人记恨多年，委屈女儿在府中的日子同她一般不好过。

好在小宜真真贴心可爱，不但不迁怒她，更是与她亲密得很。

如今宜修这般直白，倒让她又欣喜了几分，又连连关心女儿几句，只是一时话多，却咳嗽起来 。

宜修赶忙为姨娘拍背，外屋候着的祁嬷嬷听见声响，熟稔端了茶水进来，扎着两小辫儿的剪秋也随着进了，悄着磨蹭到宜修身边。

吴尔扎瑚氏习以为常的饮茶止咳，宜修眸色一暗，收回手臂，攥紧了帕子。

姨娘常年病弱，病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觉罗氏不满姨娘已久，姨娘之死想是另有隐情。

所以前世觉罗氏死后，她吩咐心腹绘春等人前去探查姨娘之死。府中几个年岁较长的婆子禁不住银钱诱惑，说府医从前全全握在觉罗氏手中，几位主子妾室们的药方、药材自是由觉罗氏贴身嬷嬷一一过目。

但觉罗氏死时姨娘已病逝多年，她最亲近的祁嬷嬷也已还乡寻不见形迹，该有的不该有的线索早就没了，她再不甘也只能就此罢休，暗中惩治了觉罗氏的贴身嬷嬷丫鬟们就罢了。

既得上天垂青，让她重来一次，她便是倾其所有也要救回姨娘。

那么……从何入手呢？

心中一阵盘算，面上却不露分毫，宜修尽量回忆着少女时的语气，与姨娘私语了些体己话。这一谈就是小半个时辰，竟是许久不曾的亲热。

夜幕将至，宜修陪姨娘用了晚膳、服了药方才回去。

＊

吴尔扎瑚氏掀开绣花门帘，驱散涩药味。

半倚在廊下，她轻声问询这个自少时起就陪她左右的亲近嬷嬷，“祁妈妈，我这做母亲的许是分外敏锐的，总觉着小宜变了许多。像是吃了些格外艰难的苦头。”

祁嬷嬷为她披衣的手一顿，眉头一锁，语气迟疑，似是在回忆。

但祁嬷嬷到底也没说什么。

半晌后，望着那照彻万里夜空的明月，吴尔扎瑚氏幽幽叹声，“祁妈妈，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我只盼你多照料些小宜，她也好松快无虑些。”

“不——”祁嬷嬷这次回得直截了当：“有您在，二格格才是真的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