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殁了,这事儿过去了三个多月。
范臻臻把她送回家乡安葬便在山上待着,谁也没见。
先前母亲去世时,范臻臻也难受了许久,只是这次更难接受。
虽说她总是觉着,人死了以后,还是终有归路,奶娘和她家人姊妹团聚了,她这一生那么辛苦,或许真到了下面,才能好好享福休息。
可她还是觉得心里就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或许不是怕死亡,她怕的是永别。
想着她这一生,生下来其实便锦衣玉食的让人伺候着,什么时候也没真正靠自己活过。
被人嫌弃愚笨也确实无可否认。
范臻臻拒绝了清境等人的陪护,她自己待在山上的竹林里。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是下山打水的时候经常滑倒摔得鼻青脸肿的。
她动作慢,反应还迟钝。
自己住山上,危险得很,但她不怕,她更怕自己一辈子都这么没用。
其实有人偷偷守着她呢,不会真叫她出了什么事,再者,清境她们被她赶回去以前,什么衣物,皂角,用的东西,都给她收拾好了,肯定不会叫她缺了什么。
她知道,父皇这就是在纵着她,哄着她呢。
她也没打算真的就那么任性的在山上把自己折了,她只是想试着锻炼自己,照顾自己。
其实真这么待着久了,照顾自己也没那么难。
烧火费劲,她也没真把屋子都给点着了。
范臻臻对自己倒是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她还以为,以她的能力,可能根本坚持不到一个月。
只是,第一次下山赶集回来,还是在夜色中迷了路。
……
“洛子商?”范臻臻呆愣愣的擦了擦脸上的灰,她刚才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一身黑衣就像要融入这夜色之中,只是一双好看的眼睛还灼灼得盯着她。
“……太傅,您知道这是哪儿吗?”范臻臻只是讨好的傻笑。
“……”洛子商只是看着面前的人,静静的不说话。
他找她找的快疯了,她不会武功,身体又不好,这么多年有人照顾着都总是让自己受伤,她怎么敢自己在山上待那么久?
笑什么笑?他很想出声质问。
洛子商看着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大晚上孤男寡女跟自己傻笑的样子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真是什么正人君子?若今天站在这里是不是他,是别的什么人,他连想想就一刻也不能忍……
看他不吭声,范臻臻咬了咬唇,有些尴尬:“我迷路了……”
洛子商看着她一副觉得自己很丢人的样子,眼里忍不住泛起一些笑意:“哦……”
真是被她打败了。
“……哦?你知道回去的路吗?”范臻臻总觉得洛子商今日怪怪的。
平日见到他,他总是一副知书达礼识进退,守着风度的沉静样子,说话的时候也尽会考虑别人颜面。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平日连正眼都不带瞧她的吧。
今日来寻她,指不定是因为君臣之义。
虽然她也跟他没什么君臣关系可言。
他怎么好像还有点生气?莫不是上次拉他喝酒时,还做了什么错事?
范臻臻不敢乱想,只得讨好的笑:她还得靠他带自己出去呢。她可不想再在这片打转了几个时辰的林子里出什么意外。
“……殿下,失礼了。”
面前的男人突然收起了笑意,然后一个伸手就是把她抗在肩上。
“……你这是做什么?!”范臻臻被吓到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质问。
“臣带您回家。”
她只听他这么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声音平稳又坚定,让她突然很踏实。
“我……本公主自己下来走就可以了,你要是怕我跑偏了,我可以牵着你。”
月光撒在树梢,范臻臻闷声抗议。
实在是这姿势也不太让人放心的下。
“哦?是臣哪里让殿下不舒服了吗?”洛子商并未答应,只是匀速走着。
“……”这话让人怎么接啊?
范臻臻脸上泛起薄红:“没有……我只是……”觉得男女有别。
“殿下,坐稳了。”闻他话音刚落,范臻臻就被抱到了马背上。
“我……我不会骑马。”范臻臻只觉得自己今天特别丢人,而且太傅今天似乎忘了什么大防……
“你……”范臻臻感受到后背贴上来的温度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从没跟一个男子贴的如此相近。
“殿下莫怕。”
今日的太傅确实不一样。
月光照应着他的脸,不知是他圈的她太紧,还是她第一次骑马,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太快了。
特别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被人家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范臻臻今晚全程是再也没敢抬头看任何人。
……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雨落在了洛子商的手背上,好在已经到了山下,他连忙去看怀里的人:“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发热了……
……
范臻臻再次醒来,是在洛子商的府邸。
她发病了,头痛欲裂,腿也痛,浑身打着寒颤……
她只是撑着身子掀开被子,她不能再麻烦他。
“你这是做什么?”不待侍女去唤洛子商,亲自端着药来守着她的男人就按着她躺了回去。
“我要回家。”
惨白着一张脸眼含着泪说着这话,本该是美人央求,我见犹怜的场面。
洛子商只是觉得刺眼又刺耳。
“回什么家?”他板着脸坐在她床边。
洛子商这些年的人生里几经厮杀,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面对稚嫩又单纯的小公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
范臻臻被吓住了。
从没人给她这么危险的感觉,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什么魔力,就是给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威胁。
遣散了下人,只是静静的喂着她喝完一碗药的洛子商张了口:“公主可知,什么叫做投桃报李?”
“什么……”范臻臻早就被苦懵了,只下意识问。
面前的人越来越近,然后范臻臻就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黑。
一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睫,唇上一凉。
……良久,范臻臻推拒无果,反被亲口喂了几颗蜜饯。
“殿下总是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面前的男子又一副正经样子,仿佛刚才和她那般亲昵的不合规矩的浪子根本不是他。
“你……你怎么能……”范臻臻要被他气哭了,他怎么可以?
“你轻薄我你还骂我笨……”范臻臻还是没忍住,第二句话就泪崩了。
“……你真是……”洛子商无奈拿起帕子擦着她的眼泪。
“我并未轻薄殿下,只是在还殿下上次酒后对臣做的错事。”洛子商眼看她哭够了,便也停了手,只是还是开口说。
诡辩着,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眼见她又要被气哭,洛子商继续说:
“我也并未指责殿下,只是殿下确实忘了很多事。”
只是说完了,看着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你忘了我,忘了自己为何负伤,忘了自己替谁挡了劫难才遭了那么多罪……
这些话,他怎么也没再跟她说。
看着他一副被深情错付的哀伤神情,范臻臻以为自己真的先撩拨的人家,顿时也觉得难为情:“那……那这事儿就算了吧,我们就当两清了。”
“……原来殿下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洛子商只是转过身轻飘飘来了一句。
那个“啊”字,说得不轻不重,就很灵性。
“那你想怎么样?”范臻臻一副窝囊样,感觉自己惹了个大麻烦根本处理不了。
“我想殿下对我负责。”洛子商侧身看着她。
“可你也看到了……我身子不好,经常头疼脑热的,可难伺候了。”范臻臻只是说。
她转过头去,似乎不想面对他的反应和回答。
“那我就对殿下负责。”洛子商只是跪在榻上抱住了她。
……他手里的扇子垂落在她手边,范臻臻觉得有人心跳得很快,很快很快。
……
“你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做我的驸马?”范臻臻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只是闷声问。
“不是喜欢,是因为爱……因为我爱你。”他给了一个非常直接且让人最难以相信的答案。
范臻臻很满意,也很不相信。
洛子商看她一眼就全明白了,但他没再做声。
他说的是实话,他不想骗她。
她心思好懂,他心思难懂。
但他不会让她对他难懂。
永远不会。
其实这个时候,他本不该接近她,如若有一天,他失败了……他也得给她一条后路。
这么想着,只是却抱得更紧。
……
尝过得到的滋味,又怎么可能去更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