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抱着范臻臻离开了,从洛家后院的偏门沿着小路往林间跑去。
那群人把洛府满门屠尽,一个也没留。
除了福来,在男子的默许下按着约定逃向了黑夜里……
火光漫天,看不清脸的男子手里握着一个一个字条捆成的结,望着压根压不住火势的洛依水的屋子看了许久。
……
福来跑了很久,直到跑到丛林深处,找到了一处废弃许久的城隍庙。
他稚嫩的脸上被树枝刮破了几个口子,但下巴染上的血迹却是范臻臻头上渗出来的。
连忙把范臻臻靠在柱子上,从新包扎了她的伤口,然后垫了一些杂草让范臻臻躺着,又将自己的衣服外套脱下来给臻臻盖上。
她伤得很重,大雪漫天,他无处寻医。
福来怕范臻臻起烧,连着烧了几堆杂草,端着一只破锅盛了点新雪,煮了些水。
庙里什么也无,福来只能用自己撕破的衣服条子沾了热水给她擦拭脸颊。
明日起来,一定要想办法带她去看郎中。
福来如此想着,在范臻臻身旁终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最后一眼望向的,是破庙里结了蛛网的神像。
他眼里的东西很多,连自己也看不清。
……
雪竟下了整夜,福来本能的抱紧了身侧的人,她整个人抖了一抖。
福来一睁眼就摸了摸范臻臻的额头,果然发了热。
天刚微亮,他却觉得阳光刺眼的紧。
他心里又急又心疼又害怕,裹好衣服背着她便往外去寻医。
天不遂人愿,从村里一直走到镇上都没什么行人,医馆也都没开门。
他心里不敢泄气,便一家一家去敲门。
好不容易有个药童开了门却要先付诊金,他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值钱的物件?也就这身衣服了。
可不仅不够费用,还被他撕坏了。
眼看要被拒之门外,一个老奶奶步履蹒跚的走上前来:“雪这么大,便让这小哥和他妹妹进来,先给孩子看看。”
……
郎中的母亲是个大善人,给范臻臻瞧了病上了药,还硬是给他治了手上的灼伤。
“小兄弟,你妹妹这头可是被撞成这样的?撞的可不轻啊。我师父说了,醒不醒的也就看天意了。至于醒了以后,多半也会留点什么后遗症。”大不了福来几岁的药童说道。
福来只是沉默着,在范臻臻昏迷的这三天里,他们都在医馆里借宿,福来心中觉得亏欠,便包揽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
除了换药看诊他也不叫旁人靠近范臻臻。
他的精神非常紧绷,直到范臻臻醒了,却又变成了一种恐慌。
范臻臻醒了是醒了,但是看他的眼神很陌生。
郎中说是头部受到了伤害,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可能会好,可能不会。
他看着她懵懂的眼神,难以言喻自己的心情。
他终归现如今也只是个孩童。
久久,抱着她泣不成声:“都怪我……”
范臻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只是莫名的对面前的男孩子没有什么防备,听着他的哭声,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头也有点痛。
便只能拍了拍他的背脊。
……
因为范臻臻摸口袋时发现自己里衣里藏着“巨款”,假兄妹俩加倍还完医药费住宿费,福来还是带着范臻臻在年前走了,老赖在别人这不成体统。
范臻臻什么也不记得,福来也不知是忧愁还是喜悦。
她连家也不记得。
她就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
范臻臻丢了。
刘子暮找她找的胡子都快掉光了。
范轩心里也焦急担心,却走不开,派了府上的好几个顶尖的护卫和他一起来寻范臻臻,几经辗转才寻来洛府。
来的时候整个洛府都烧光了。
范轩知道范臻臻跑来津陵便大感不妙,听闻她时常来洛府更是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时局变化,远在幽州他也知晓洛家要出事。
本是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灾祸,范轩此刻心下不安到了极致。
哪怕刘子暮被他急得打了一顿还坚持告诉他臻臻还活着,对小女儿的担心也还是愈来愈浓烈。
而皇城那边,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那女人这些年一副没这个女儿的样子,可要是臻臻真有个好歹……
她背后有惠帝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有宠她腻她的太后……
但是刘子暮肯定的说,范臻臻还活着,而且就在金陵。
——
福来带着范臻臻在客栈先修养了几天。
他没想到范臻臻恢复能力那么强,伤口没几天就都愈合了,只是头上留了个不大不小的印子,印在眉骨处,像个残破的月牙……
他这几天,不仅照顾范臻臻,还去楼下跑堂当临工,这工作是他好不容易讨来的,管事儿的遇到了一些麻烦,他给出了主意,看他洞察人心会来事儿,腿脚很快力气也大,才让他在楼下跑堂。
嘴上说着看他年纪小,不愿意招他。
真让他干上了活却一个小孩顶三个大人用,钱却给的最少。
可他带着范臻臻,总不能让她和他一起沿街乞讨。
钱少辛苦,也是没办法的事。
更何况他一个人带着臻臻也要考虑她的安全。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万一哪天被人骗走了,他绝不能让臻臻再受到什么伤害……
范臻臻什么也不记得了,说话也磕磕巴巴畏畏缩缩的,变得也沉默了许多,就是很粘着他。
可他终究不是她的亲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却已经抱着他同床共枕了好几次。
福来想着心里也觉得自己可耻且卑劣,他一直都死死拽着范臻臻,从来也不管不顾。
就凭他……他这种人……
到如今,他又不先去帮忙找她的家,偏骗自己,再等等。
他比平常孩童早熟许多。
他知道礼仪伦常,他可能还不够通情爱。但他喜欢臻臻,从不只是朋友,他知道,那种占有欲和别人对朋友那样是不相同的。
他只能用努力干活照顾好臻臻摆脱这种愧疚感。
但愧疚感就是咬死了都不能放手才滋生的。
乞丐不配拥有明珠,所以他不能一无所有。
福来一无所有,那就不做福来。
……
他回洛家看过,烧的全是灰,毕竟是洛太傅的祖宅,金陵这个新县令没敢进去抬尸,只还等着请示上头。
明面上没敢拿走什么值钱的大物件,私底下的能拿的都拿走了。
他走近了那灰败的后院,终是连门都不敢迈进一步。
只对着母亲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拜了又拜。
……
洛家的旁支早年都因族内纷争分崩离析,常年不联络。
除了这满园的亡魂,就没人见过洛家的嫡长孙洛子商。
他身量长得快,即使这位体弱多病的表哥比他年长三岁,从背影看,他俩也没什么差别。
洛老爷一生虽没什么大作为,为人也刻板守旧,却在读书时结交了不少同窗,五湖四海受他恩惠的学者夫子也不胜其多,自诩清流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洛家墙倒众人推,但万一……
只是顶着私生庶子的身份,怕是就算知道他活着也不会伸出援手。
心里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晚上领了工钱,依然是放给臻臻让她拿好。然后哄着她睡了觉。
福来偷偷避开巡卫潜入府中,利落的找出这个未某几面的表哥的尸身然后毁了他的脸,再丢进了悬崖之下。
从此以后,他就是洛子商。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他觉得自己以前做乞丐都没这么冷过。
一身霜雪的回了客栈的屋子里,他又给自己狠狠洗了几遍澡烤了火才入了睡。
他不想叫臻臻闻到,他砸完尸体脸颊后,粘在身上喷在脸上的的尸臭血腥味。
前几次他都是自己躺在地上睡得,醒来臻臻还是粘着他睡在一起。
她不懂,那便不懂吧。
反正也来不及了。
今天他很冷,决定抱着她一起睡。
她被冻得一个激灵,却感觉到是他回来了,便还是抱紧了他。
她暖的像个小太阳,散着寒气的脊背上有一只小手轻轻的拍着,做足了安抚的意味。
洛子商只是顿了顿,然后抱得更紧了。
幼兽知道了的眼泪只会刺痛伤口,便不再哭泣。
只要有光就可以了。
只要她还在就没关系。
……
从此以后很久,洛子商都记得这个夜晚的拥抱。
可以暖他半生的刺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