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宅一楼的客厅，铺着厚厚一层羊毛毯子，挺大一个花盆却没有种上些许花，反而就这么空着。
苏菁的椅子紧靠在母亲的躺椅旁，眼睛离那女人耳边的话筒格外近，心思却离这话筒格外远。听筒那边，是个让她格外牵肠挂肚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却又是她心中最完美的恋人。
夜这样深沉。
她隐约听到嘟嘟的声音传来，似乎很遥远，但又近在耳旁。
女人开始讲话了:“黄埔有什么好去的呀，我联系了美国那边，把你送到美国去读书我才放心的呀……”苏夫人原本是嘉兴人，说的一口流利浙江土话，而如今上海话倒是更顺口些。
苏菁憋嘴，她不愿意刘驿去美国，就像她不愿意刘樊寂闯入他们的生活一样来的莫名其妙。但这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女唯独不敢在母亲眼皮子底下造次。
尽管这位面上温润如水的贵夫人根本不是她的生母。
接着苏菁又听到母亲叹息:“上海要乱啦，哪里就安宁了……”这个女人一时有些失神，并没有忧愁失措，却平白让人感觉到了孤独。
但还能怎么办呢？上海注定是孤独的。
农历七月十五，圆月当空。通向那栋老屋的沙石公路像一条朦胧的河，前方的路上隐约出现了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老屋门前，把这窄窄的门正好全堵住。
吉普车里一个穿军装的青年下来了。刘驿很少光顾这里，但今天，他突然就想来这坐坐。他没有敲门，但很快二楼的窗帘被拉开，于是他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双眼。
刘驿示意刘樊寂下来。
刘樊寂看到吉普车里放着个篮子，他收回视线走向自己的大哥。这时刘驿深深的凝视着这一双如星斗般澄澈的眼:“能找到父亲的墓么？”
刘樊寂已经从车里拿出了篮子提在手上，“在西边。”刘驿顿了顿，望着弟弟月下的背影，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母亲的孤独。好一阵子，刘驿才说:“上车。”
刘樊寂看着窗外越加荒凉的景色，心中也是凄凄然的一片悲凉。
陆骏域这一年来已经很少去老屋，倒不是对刘樊寂失去兴趣，相反，他愿意花钱去听他的首戏，也愿意为他一掷千金。
“报告陆中将，陈方先生来了。”这抽着雪茄的男人眉毛微微一跳，沉声道:“哪个陈方先生？”传话的秘书听出了陆骏域语中少有的惊诧，小心翼翼的回答:“总统府的陈方先生。”
陆骏域沉默了，他望着墙上的挂钟，大概有十几秒钟。然后这个男人狠狠的吸了一口雪茄，他能感觉到鼻腔里灌满的烟草味。
秘书又叫了声他的名字。
“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秘书对上了这深邃的眼，就像一只盘旋在空中寻找着猎物的鹰。他一向不敢和这双看穿一切的眼对视。
“又要打仗了……”他看着秘书一瞬间色变的脸，难得笑起来:“请陈先生进来，你去泡杯龙井来。”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漫不经心的问:“陈先生来，怎么不提前向我报告？”秘书犹豫了片刻，这才道:“您知道的，天子门下本就高人一等……况且这次又是太子派来的……”
“哦？陈先生说了什么？”
“陈先生说……您可以向局长报告，听局长如何指示……”
陆骏域不再说话，挥手让秘书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熄灭了烟，剩下的半根雪茄也不要了，随手扔在地上。他看着那根雪茄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滚了两圈，然后停在了一双油亮的皮鞋旁。
陆骏域怔了几秒，这才抬起头对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陈先生，请坐。”
办公室里，窗开着，门也开着，有夜风穿过。陆骏域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想去关门，但陈方却笑着道:“上海的夏，不好过啊……”
“陈先生是北平人，住惯了四合院，自然是习惯了冬暖夏凉的。”陈方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睛，依旧彬彬有礼的回答:“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两个人，都是老油条了。
陆骏域还是关上了门，但他依旧觉得冷的可怕。他知道陈方已经准备谈正事了，而下达命令的那个人，他惹不起，也无法拒绝。
“这也是保密局的意思，是让你的学生去美国深造。上面的意思，是要拉出一批优秀的飞行员……”
“直说吧。”陆骏域打断了陈方的长篇大论。
“党国看好刘驿同志，他也是我们三青团难得的优秀人才，说起来，当初他入三青团，介绍人也是陆将军您吧？”
陆骏域最烦的就是这种弯弯绕绕，语气又加重了一分:“说正事。”
陈方也是好涵养，告罪一声说:“党国的意思，是派刘驿同志打入共【和谐】党内部。这可是机密，希望陆将军不要再向他人说起。”
“这事还有谁知道？”
“校长和局长都清楚，接着便是您和我，还有北平保密局的刘站长，您应该清楚吧？”
陆骏域的预感一向很准，很显然这次也不例外。他看向窗外。这一刻，他能听到到自己的血液结成冰的声音。
刺耳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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