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
“好！好啊！”刘樊寂听到台下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他依旧做着媚态，宛然唱道:“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
眸中含笑，顾盼生风:“凉亭下，风荷映水翩翻。”
手上一个轻微的动作，便是撩人的心魄:“爱桐阴静悄，必沉沉并绕回廊-------”
金描牡丹绣边小扇渐次第开，只觉扇上牡丹真如渐渐绽开，他把扇子一绕，对着台下一看，唱完整句，“看------”
这一“看”，正对上一人的眼。
那人从坐池子后面踩着锃亮的马靴慢慢走上前来。穿着空军墨绿的军服的身影挺拔，肩上的镀金肩章刺眼，走在坐席中太格格不入。但他长得确实比四周的看客好看。没有戴帽，英俊的脸一览无余，眉挺而坚，目秀又厉，薄唇勾起似笑非笑。
他的目光一直对着刘樊寂。
也是，那是唱着的角儿，不看他又能看什么？
“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
刘樊寂拿扇子微微遮脸，作娇羞之态。微微斜眼间，见那人已走到第一排，四周的看客有些惶恐，只见他还未走到中间的位子，原来位子上穿长衫的看客摸摸了头上的帽子弓着腰赶忙起身绕到后排去了。
他倒省得多说个让字，自径坐了过去。倒也无可厚非吧，毕竟这里是上海，谁有钱谁有势就连市井小民也是拎的门门清。
想他也是不像会说让字的人，那个男人，分明有种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的目光依旧对着台上的贵妃。
戏依旧唱。
“名花国色。”
“笑微微唱得君王看。”
已是唱道动人之处。那力士劝上来的酒令刘樊寂羞涩难当，醉若抚柳。
正如偏偏娇步步步莲，金步摇摇步步翩。
台下这时又是一片喝彩。
“好！”
那浮在脸上的笑此刻真是九真一假了。
不由地看向那人的方向。只见他倒是不动声色，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指随着奏出的曲调和台上的唱词敲着桌面。
那拍子不紧不慢，似乎他真是听得入神了。
刘樊寂一拂衣袖:“妾不能再饮了。”
生道:“立士劝你-娘娘再饮。”
“妾真醉矣---”抚额欲倒，合了牡丹描金小扇娇步连连，摇身绕台，退了场去。
此时前台依旧是连连叫好，他只听得有人喝道:“不愧是程先生座下首徒！”后台里也是一众要来巴结谄媚的人。他算是知道当初刘驿的那句话了。
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喜欢上海。但很少有人能在混的风生水起之后还选择离开上海。
刘樊寂是靠杨贵妃这角儿出了名。他儿时本就跟着祖母吊过嗓子，每逢过年过节，他也总被拽到院子里，一家人坐着，听他咿咿呀呀唱起《小宴》唱起《西厢记》或是《霸王别姬》。都是他祖母爱听的曲儿。
这几年他在一所公立的高中读书，每周末都会去那青瓦的房子，程先生从不吝惜教导。学戏之余，也教他唱曲。
他早能把那曲《夜上海》唱得如痴如醉。但他更喜欢的却是《月圆花好》。
程先生每次听罢了《月圆花好》，都要笑着摇摇头，叹一声:“难啊。”
起初陆骏域总要来，把竹木的摇椅搬到楼后的园子里，就在那棵翠柳下，半眯着眼摇摇晃晃的听刘樊寂唱。
兴致高了，也总要和着来几嗓子。
他最喜欢的便是扮作项羽，然后想象刘樊寂就是将要与他诀别的虞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心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陆骏域看着穿着干净布衫的青年挥着木剑起舞，但他却仿佛看到刀光剑影间透着几分真切意味，而妖娆的身段迷人但却透著点悲凉。
那一刻，虞姬的悲、虞姬的情，大约也真的是他的悲情。
刘樊寂不知道他自己为何会如此的悲伤。
他很清楚任那虞姬和项羽再怎样情深，终究，逃不过一个宿命。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 妾妃何聊生。”
虞姬悲悲切切的诉说，亦或是项羽的挽留。一个一心赴死，一个却不想让佳人陨落，那看得叫人一心酸，这酸这痛本不关唱戏人的事，但这正唱着的两人却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悲凉。
只听一声“罢”。虞姬拔出宝剑，手势柔美一转，剑横颈闲，一阵激荡的锣鼓咚呛声，就见他眼睛一瞪、抹剑、飞身、转圈、倒地、死。
刘樊寂还是刘樊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一个项羽。
这时陆骏域向他伸出了手，很温柔缱绻的对他说:“小家伙，地上凉。”
刘樊寂的鼻子蓦地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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