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堕落,因为无休无止,人们便称之为爱。
所以我不恨,我一点也不恨,我只是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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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这首歌前奏很好听,被她设置为手机全部铃声,在不知道多少遍播放后,还是随着一段钢琴游离去了。
她今天却没有被铃声叫醒,她在六点半的清晨感受到手心一阵瘙痒,是让袁一琦的手拉住了。袁一琦躺在白病床上,脸上挂着孱弱的笑,刚刚睡醒那样。
“你醒啦。”
“我怎么会在这里?”
趴在床侧压着的右手开始发麻,沈梦瑶活动开酸胀的脖颈,站起身来。
“待会说吧,醒了就好,我们回家。”
袁一琦躺了小半个月,期间沈梦瑶收拾了家里,和熟识的医生联络好,去药店买了一盒片状处方药,把药片都去了,又跑了几家便利店买到一罐白色含片糖。
“感觉怎么样呀?”沈梦瑶坐进出租车后座前,点上一支细烟。
“还好,脑袋有点晕,对了瑶瑶,除夕病好了吗?” 沈梦瑶心沉了沉,借吐烟雾之际小小的叹一口气。除夕…她其实有点忘了,那只猫咪尾巴尖的毛色是棕黄呢,还是浅灰。
“还没呢,因为你也出事我就把它送给妈妈暂时照顾了,那边也联系了兽医。”
“我…怎么了?”
“傻呀,你让车给撞了,撞失忆了吗?”
袁一琦挠挠头又接过手机看看脸,随便摸了摸身上。“我被车撞了没留伤吗?”
“没有,我们小黑很幸运。”
手机显示今天是六月十七,袁一琦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看日期是什么月份来着?记不太清了,难道真的撞出问题了?
“医生有查出什么问题吗?”
“就是神经上有一点点吧,也没太大事,医生说修养几天就好。”
袁一琦看着那些许许多多在车窗一闪而过的建筑,上方的树沙沙响,最爱吃的老字号变成了房地产中介中心,菜场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小贩改卖内蒙烤肉了。
到家了,还是那个小地方,她熟练的拖了外套搭在沙发背上,换了自己的拖鞋,又把鞋子放在鞋架上。
沈梦瑶叫了外卖,小龙虾吃的人浑身发热,袁一琦看着眼前人浅色的唇色吃到大红,她伸手替沈梦瑶揩去了油渍,再把手用纸擦干。
“都吃到脸上了。”
“这家店是新开的,还挺不错你也快吃吧,我给你剥在盘子里了。”
“好。”
袁一琦是这么没头没脑的过了一天,入夜,月亮滚圆,从霓虹雾霭中显现。她是抱着沈梦瑶睡着的,这一觉睡的很踏实。嗅着沈梦瑶头发里浮动的薰衣草香,她突然感到阵阵眩晕,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那样,脑筋快绷断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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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沈梦瑶去上班了,临走时嘱咐过她,要做做运动恢复精神,散步也好。
她还是坐在沙发上呆滞了一个上午,直到电话来了,沈梦瑶提醒她午饭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能吃。
蛋炒饭啊…还挺的香嘛。
从合照的相框背后取出钥匙,没留心木框边角处的霉迹。
袁一琦出门了也就是在公园附近溜达,夏日的阳光很烫,她尽力走在树荫里,但空气中的灼热却没有少半分,让她昏昏沉沉。
回家的时候,正好碰上沈梦瑶。
沈梦瑶手里提了一袋子西瓜,冲她笑起来,两颊浅浅的褶皱很是温柔,温柔的竟有些疲惫。
不懂她在疲惫些什么,面对这种笑容的时候,袁一琦会想牵住她的手,漫步到校园的操场上。想到校园就连贯出一些驳杂的记忆,却每到怀念的时刻,当真只能记清开心的,沈梦瑶 那时候还留着齐刘海,而她是篮球场上最帅的高马尾女生。
“想什么呐小黑?”
袁一琦笑了笑。“没什么,上楼吃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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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早晨清醒过来时,袁一琦发觉身边空了,被子软塌塌的盖住床单,厚窗帘把暑天独有的煞白的晨光挡在外面,窗帘里侧就是属于两个人的昏天黑地。
沈梦瑶呢?沈梦瑶去哪了?她透过昏沉望着天花板,心底徒然觉得空下一块。
“沈梦瑶。”
“沈梦瑶!”
“干什么呀,我在卫生间敷面膜呢。”
隔着两扇门传过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
“噗,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吓死了。”
洗漱时抬手,袁一琦发现自己小臂上有些细小的伤痕,那种细到离谱的疤。有传言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她盯着那几条轻易就能忽略了的疤痕,心里发毛,片刻又嗤笑自己于嘛信那些。
晚上两人去看了电影,那种半喜剧半煽情的剧情,沈梦瑶坐在袁一琦左侧,前面笑的前仰后合,尾声又哭的鼻涕眼泪分不清。
袁一琦没有太大波动,她只在沈梦瑶起身时候无意与左边隔一个位子的男人对视上:男人眼睛睁的很大,活像只哈巴狗,看看她,又向上瞥一眼沈梦瑶。 在她预感到那人要凑上沈梦瑶一顿舔的瞬间,她起身牵上她走了。
火大。
她不自觉攥紧了些,那一只手不适的扭了扭,也就平息下来了。
袁一琦记起沈梦瑶是个工作狂来着,这几天回家的早还不把工作带回来。
说到工作,好像自己是个摄影师,怎么闲这几天都快要忘了正事。
打开微信,备注老板还在置顶位置,点开却空空如也,往上滑便显示到底了,什么时候清理过聊天记录吗?
她决定不再想了,自己的职业性质很自由,挂名的公司半个月要拍个广告或者宣传片,基本到时间就很来找,她开价不高技术强,至少接单是不愁的。
手机里很干净,干净到浏览器都找不到,更别说那些照片和随笔,沈梦瑶说这是因为汽车碾过了出了故障,修理完就是这样了。
能随笔写什么呢。睡前她在备忘录里新开了一篇,隔了一会又关掉了,既然卡壳了不知道写什么,就照一张女朋友的睡颜好了。
侧身贴近,光线太暗了,这种照片是不入她眼的,暗淡中那陷在松软发丝里的脸,从窗帘缝里透进的一条光中滋生出清明的白,仿佛触摸时力道重些就该濒临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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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头痛。痛的她眼前一片雾蒙蒙。
床的另一半只有讨人厌的被单。
“沈梦瑶?”
她发现浴室的灯亮着,她痛的好委屈,因为沈梦瑶不在身边,所以要去到她身边才好。
“沈梦瑶。”
吱呀怪叫一声,浴室门被推开了。
“你睡醒了?”
为什么沈梦瑶的脸看起来有惊恐的神色?她手里的粉饼掉了,烟尘四散。
“我,睡醒了。”
“再多休息会吧,你没睡好吧?”
“对,头疼。”
她被搀着出去了,又躺回床上,离开浴室前袁一琦朝内里看过一眼,遮瑕膏开了盖子放在洗手台,而沈梦瑶有一边的眼睑明显黑了一圈。
“你也没睡好吗?”
“我……”
沈梦瑶下意识抬手摸上眼睫,她微微愣住了。
“可能做了噩梦吧,小黑乖乖再休息会啦。”
中午的外卖是瘦肉粥,外卖员递过袋子,沈梦瑶接上去,与那个蓝白送餐服的人手指相接。
袁一琦心底涌上一股无名火,大火焚烧过每一根血管,盘曲在她眼白血丝间。
头痛又发作起来。
她闭上眼深深吸气,浮深呼气。才平息下那股想拖起板凳砸外卖员的怨气,怎么会这么想呢?肝火消逝,最后一口深呼吸,吐出来时仿佛要把身子抽空。
“我休假了,照顾你,但明天得去一趟单位。”
“好。”
注意到沈梦瑶提袋子有些吃力,这个份量不对,这是三个人吃的。
“怎么点那么多?”
“明天带到办公室吃啦。”
“嗯。我没胃口,不想吃太多,早知道你就不要另点一份了。”
她实在脱了力气。
傍晚阳光清浅,片片落在沿窗而坐的沈梦瑶身上,袁一琦挤在沙发一角,客厅没开灯,她那一边就黑下来,场景如明暗分割的舞台剧布景。
她们却在聊吃饭,聊老同学,聊洗衣粉快用光了。
袁一琦说起她在午夜会听到那首歌,就是那,表白时酒吧里播放的音乐。
沈梦瑶手里的烟恰巧折断,她又是那样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当真青烟如水,把她笼罩成一幕文艺影片。
袁一琦想把她拍下来。
点开手机,发觉昨夜的照片不见了,鬼使神差的打开备忘录,昨夜不知如何下笔的那篇备忘赫然出现了一行黑字。
-去死吧-
她浑身猛打一个寒战。
“怎么了?手机里有什么吗?”
“没…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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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
袁一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路灯好暗,窗外荧荧月光提醒她,现在不是该睡醒的时候。
嘴里有一股什么味道,仔细尝尝,是甜。
爬回到床上,沈梦瑶背对她睡着,现在三点半,还有蝉虫在规律的鸣叫,叫的她好烦。
钻进被子里,一番折腾下来睡在一边的人一动也不动,她感到小臂刺痛,但是管不了了,好困…好困。
半推半就着进入浮层睡眠之际,她眯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蜷缩着渐渐舒展,坐起,迫近。
中午时分,袁一琦灰头土脸的打开热水器,洗手,指甲里有污垢,黑黑的厚厚的一层,什么情况啊晚上去挖土了吧,她在心里吐槽道。 脱衣服时才看到,自己小臂,大臂,竟然有四五条长长的红痕,刚刚结起一层脆弱的疤,隔夜的血在底下苟延残喘。
所以,指甲缝里的,是血垢。
事联起来了,是自己在晚上,伤害自己吗?或者有没有别的可能,是别人在搞鬼,谁呢?是谁呢?
袁一琦后背发凉,有几股电流直冲后脑。
她不敢再看下去,好像再往那些伤口深处钻研,就得被生吞进去一般。
公寓的楼层不高,但也刚好能看到附近几条道路的全貌,她忘了热沈梦瑶准备的饭菜,只是坐在窗旁盯那些路,如果沈梦瑶回家了,这一切就会消失不见吗?她尽全力不去想备忘录的三个字,屏蔽手臂疼痛,这一切太不像真实的,果然,沈梦谣搭一辆车回来了,有个女人从驾驶位下来,帮她提上打包的面条,送着她走到楼下。
这又是谁?别说是什么狗屁同事,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几个简单的举动是暧昧,竟然敢暖昧,还在她的面前。
暧昧的意思就是,和沈梦瑶不清不楚,到底是什么关系,沈梦瑶也没反抗吧,没抗拒吗?当她袁一琦不存在吗?这个女人,这种人,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当她几乎发抖着拿起手边的晾衣杆,那根不锈钢钢管在沾满手汗的掌间摩来摩去,青色血管鼓出来,那些干瘪不久的创口似要憋出血,她转动门把。沈梦摇正从楼梯走上来。她是谁? 她说的很轻,咬字很重。
“她是…一个朋友。”
沈梦瑶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声音。她不是没有底气的,但袁一琦的眼神让人感到胆寒了。
“你相信我,她叫张昕,你有印象吗?”
“张昕?”
名字很耳熟,但似乎只能做到耳熟了
“做什么的?”
“精神方面的医生。”
沈梦瑶难得的说了实话。其实根本今天没有去上班地点。她确实是去找张昕的。
袁一琦缓了很久才渐渐放松下来。她突然觉得好累。那种涣散开来的疲意,不是没吃没喝或者工作太久能做到的,疲惫,眼皮一抽一抽。
“你……”
“小黑?”
“……”
“休息一会吧。”
“好。”
她想问那种最无厘头最矫情的问题,关于泥泞与鸡蛋价格,关于篮球场与冰汽水,关于理智和爱。直到沈梦瑶抱住了她,当她也松了晾衣杆把手环上去,环上精致瘦削的背,她发现怀里低一个头的人在啜泣。小声的,颤颤巍巍的,哭的稀里哗啦。
“不要…害怕…我在的,我一直都一会在的。”
“好,好的。”
沈梦瑶不认为情绪失控的话有多少意义,也不觉得袁一琦的回答够份量承载住可预计的未来,但此刻的对答和此刻的拥抱。难道还不心满意足吗,她心满意足了。
袁一琦去睡觉了,什么东西都没吃,一口水也没有喝。
沈梦瑶把食物都封上保鲜膜,塞进冰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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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拂晓时候,落叶纷飞,在干枯的花田里,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满口是血,血湿了白色衬衫,天蓝的西装外套,手腕上也在汩汩涌流,那道巨大的狰狞的破口。让一只手鲜红无比,那个自己嘴里咀嚼着几个字、声音逐渐扩张开、直到震耳欲聋的程度。
残破的棕褐色叶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去死吧,袁一琦。”
“去死吧,袁一琦!”
她吓的一头坐起来。白昼的光线很刺眼,窗帘打开了。
沈梦瑶在浴室里。
好真实的梦。
她急急忙忙查看了手腕,左手手腕,几道粗糙的连在一起的裂口。已经涂过了碘酒,呈现出暗暗的幽黄与黑。
沈梦瑶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冷汗湿透了后背睡衣。
“沈梦瑶。”
“怎么啦?”
沈梦瑶出来了,微波炉叮了一声,她指了指厨房位置,露出两行白牙笑,笑着说早餐的牛奶热好了。
小桌上的沈梦瑶很沉默,像是静心享受这平淡的牛奶和饼干的味道。
袁一琦还是感到口腔泛甜,明明刷过牙了的,这股甜却从喉咙深处溢出来。
“昨晚有没有人来家里?”
“不知道啊,门锁好了的。”
“我昨晚在干什么?”
“不是在睡觉吗?还是你偷偷跑出去了?”
沈梦瑶撒谎撒的很不地道,她撒谎时会脸红的,袁一琦这么想。即眼前的边嚼边吐字的人,就是在说真话。
她还是没有把手腕露出来,睡衣是长袖,因为她不喜欢盖被子,沈梦瑶强判如此安排。
梦游吗?有这个可能,她打等出门买一个微型摄像头。
不能告诉沈梦瑶,她正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办法,能理由充分的溜出去。
“今天领导找我有事,我一会要出去一下,你乖乖待着哦,下楼散散心也不错。别跑太远了。”
不用想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