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酒

姑苏地处江南，入耳之声皆是绵软绵软的。两艘船迎面撞到了一起，翻了几坛子糯米酒，连两个船家理论起来都听不出半分火气。云梦多湖，却没有这种水乡小镇。

魏无羡看得稀奇，掏钱买了两坛子糯米酒，递了一坛给江澄，道：“姑苏人说话嗲嗲的。这哪是在吵架，去看看云梦人怎么吵架的！能把他们吓死……蓝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气不给你买，你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嘛。”

蓝氿看着他们手上的酒，怨气冲天。他平日里只有一个人下山时才可以喝到，现如今有人在他旁边喝，鼻尖缠绕着糯米酒的香气。

馋。

实在是忍不了了，蓝氿掏钱也买了两坛，偷摸跑到船尾缩着，一坛放在脚边，拿着另一坛慢慢喝着，时不时眯着眼睛偷乐。

刚安逸没一会，魏无羡和江澄找上来了，一言不发就凑到他身边和他挤着，“偷摸喝酒呢？”

蓝氿笑眯眯跟他们碰杯，道：“蓝家禁酒，能躲着就躲着吧。这个位置很舒服的，风都往这边吹，很凉快。”

魏无羡打趣道：“蓝家禁酒你还喝呀？不怕被抓到？”

“你不是说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吗。我觉得很是有道理。”蓝氿笑着灌了一口，又可怜道：“看你们喝太馋了……我已经好久没喝了，最近因为听学都没时间下山。”

原本是打算不去听学，下山去玩玩的。

江澄嗤笑道：“你怎么一天天不学点好的，净学些魏无羡的糟粕。”

魏无羡笑骂道：“江澄你滚。”

“一开始我还以为蓝氏的人都和蓝老头一样古板呢，老古板带着一群小古板，想想也挺好玩。”魏无羡喝着酒，慢悠悠道：“恐怕你是蓝氏唯一一个不古板的人了……”

想了想，魏无羡又笑道：“蓝湛虽然古板，但还挺好玩的，每次逗他的时候，那个表情……诶呀，我还真没见过像蓝湛这么不经逗的人，一逗就不理人，要不就恼。”

江澄道：“你怎么就是安分不下来，恐怕再逗他个几次，你的坟头草就要有三米高了。”

“不对。”蓝氿伸出食指摇了摇，迎着他们疑惑的目光，蓝氿懒洋洋道：“我阿兄恐怕不会让他的坟头存在于这个世界。”

江澄忍不住笑了，对着魏无羡道：“听到了吗，到时候可没人帮你收尸了。”

魏无羡无赖道：“你们两可不能这样啊，一定要替我收尸啊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江澄，你有听到谁在讲话吗？”蓝氿转头问江澄。

江澄挑眉，摇了摇头，“谁在讲话？没有吧。”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脏脏的东西，耳朵好不舒服。”蓝氿看魏无羡一脸憋屈样笑得灿烂，装模作样揉了揉耳朵。

看到快要到地方了，蓝氿招呼着他两，三个人一起将另一坛分了。魏无羡很大度的因为蓝氿请他喝酒而不记恨他了。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渐渐地两岸民居越来越少，河道也静谧起来。

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

魏无羡与江澄各占着一条船，边比谁划得快，边听此地水祟相关事宜。蓝氿不算特别会划船，本打算上蓝忘机的船，结果江澄魏无羡听完后一把将他塞到江澄船上。

顾名思义，让他看着两人谁划得快，当裁判。

现在魏无羡很后悔将蓝氿塞到江澄船上。

蓝氿窝在江澄身后躺着，两只手靠在脑袋后面，佩剑放在旁边，微眯着眼看着他们比赛。

当江澄快时，蓝氿懒洋洋道：“江澄赢。”

当魏无羡快时，蓝氿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江澄赢。”

魏无羡不服，“为什么我比江澄快的时候还是江澄赢啊？！！”

“我又不在你船上。”蓝氿理直气壮：“我是裁判，我说谁赢就是谁赢。”

魏无羡喊道：“你们两就是一丘之貉！我抗议！” 他溜到后面，竹蒿一划，溅起一片水花，淋在蓝氿身上。

蓝氿：？

淋在蓝氿身上的水不算多，蓝氿笑眯眯拿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起身拿过江澄手上的竹蒿，和魏无羡大战三百回合。

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近几个月却有人在这条河道和碧灵湖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

前几日，蓝曦臣在此布阵撒网，本以为能捉住一两只，谁料想一连捉了十几只水鬼。将尸体面目洗净带往附近镇上询问，竟有好些尸体没人认领，当地无人认识。昨日再次布阵，居然又捉住不少。

蓝曦臣虽持有玉箫‘裂冰’，但蓝家的破障音入水，威力削弱过半，恐怕难以应付数量众多的水祟。

魏无羡道：“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顺水飘到这里来的，也不大像。水祟这东西认域，通常只认定一片水，便是他们淹死的地方，很少离开的。”

蓝曦臣点头：“不错。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魏无羡道：“泽芜君，水鬼都聪明得很。这样划船慢慢找，万一它们一直躲在水底不出来，岂不是要一直找下去？找不到怎么办？”

蓝忘机道：“找到为止。职责所在。”

魏无羡：“就用网抓？”

蓝曦臣道：“不错。难道云梦江氏有别的方法吗？”

魏无羡笑而不答。云梦江氏当然也是用网，但他仗着水性好，从来都是跳河直接把水鬼拖上来。这法子太危险，肯定不能当着蓝家人的面用。

他转移话题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像鱼饵一样能吸引水鬼自己来就好了。或者能指出它的方位，就像罗盘那样。”

江澄道：“低头看水，专心找你的。又来异想天开。”

魏无羡道：“修仙御剑，曾经也是异想天开啊！”

蓝氿没听他们讲话，蹲下身，伸出手指沾了沾水，淡淡道：“这一带都很不对劲，应当不是普通的水鬼。”

他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咬破手指，鲜红的血抹在眼下黑痣处。整个碧绿的湖刹时黑雾弥漫，若只是普通水鬼的话，应该只会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黑雾，而不是现在这样。

“蓝湛，看我。”蓝氿被魏无羡这一喊打算思绪，将眼下的血擦掉，看向魏无羡那边。

蓝忘机正凝神戒备，闻言不由自主看向魏无羡，却见他手中竹蒿一划，哗啦啦的一篙子水花飞溅而来。蓝忘机足底一点，轻轻跃上了另一只船，避开了这一泼水花，恼他果然是来玩笑打闹的，道：“无聊！”

魏无羡却在他原先所立的那只船的船舷上踢了一脚，竹蒿一挑，将船只翻了个面，露出船底。而船底的木板上，竟牢牢扒着三只面目浮肿、皮肤死白的水鬼！

离得近的门生立即将这三只制住了。蓝曦臣笑道：“魏公子，你怎知它们在船底的？”

魏无羡敲敲船舷：“吃水不对。船上刚才只站了他一个人，吃水却比两个人的船还重，肯定有东西扒在船底。”

蓝氿弯眸道：“你们云梦在这方面确实有经验。”

蓝曦臣也赞道：“经验老道。”

魏无羡竹蒿轻轻一拨水，小船飞驶，划到与蓝忘机并列。两船相邻，他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喂，理理我呀。”

“魏无羡怎么一跟我阿兄讲话就跟撒娇似的，跟我们两讲话就只会骂我们傻逼？”蓝氿抱着胸看着魏无羡凑到蓝忘机旁边，还贱兮兮地逗他。

“谁知道他，恶心死了。”江澄每次一听到魏无羡喊蓝忘机的音调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魏无羡平时也这样喊他的话，他真的会一剑把魏无羡戳死。

不适到了极点。

蓝忘机纡尊降贵理了魏无羡，看他一眼，道：“你为何要跟来？”

魏无羡诚挚地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昨晚是我不对，我错了。”

蓝忘机印堂隐隐发黑。估计是还没忘机之前魏无羡是怎么给他“赔礼道歉”的。魏无羡明知故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

江澄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蓝氿忍不住笑他，“魏无羡你真的是够了，别老招惹我阿兄，你要是被他揍我可不会拦着。”

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蓝氿挑眉：“来了？”

水草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红光闪过，魏无羡已收剑回鞘。

一群人将水鬼清理干净，就只有蓝氿跟个雕像一样站在原地。无它，只是因为蓝氿不能催动他的佩剑“难禁”，他是纯近战，只能拿着剑砍砍杀杀，除非水鬼在他面前。否则，除了自己主动接近，他一点办法也没。

但是，现在这里有蓝忘机他们，姑苏双壁和云梦双杰能在同辈脱颖而出也不是吃素的，他只要安安静静待在船上当个吉祥物就好了。

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方才魏无羡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肃然问道：“此剑何名？”

魏无羡道：“随便。”

蓝忘机看他。魏无羡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随便。”

蓝忘机凝眉，拒绝：“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唉”了一声，道：“脑筋转个弯嘛。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说着递过，让蓝忘机看清这把剑上的文字。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果真是“随便”二字。

蓝忘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蓝氿眼眸弯弯，用手肘碰了碰江澄，道：“看魏无羡那厮，又在逗我阿兄了。”

江澄再一次对魏无羡无语，默默翻了个白眼，将脑袋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蓝氿刚刚也看见了江澄的佩剑，也是柄上品灵剑，划出的剑气带着紫光，很是好看。他问道：“魏无羡的剑叫‘随便’，你的剑叫什么？‘随意’？”

“三毒。”江澄睨他一眼，道：“除了魏无羡，还有谁会给自己的佩剑起那么随意的名字。”

“……这个名字很符合你的气质。”乍一听全是怨毒。三毒为贪、嗔、痴，佩剑唤此名，应当是为了告诫自己，确实是符合他对江澄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