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沟通有限,于十三也只能从凝霜那里得知宁远舟的伤势严重,仍旧昏迷不醒,元禄也正往合县送信,自己如今双腿不便,眼睛也看不见,除了呆着这里之外也无力再做其他的事情。
夜里,钰青与元禄仍旧未归,凝霜担忧钰青的安危,又想起钰青临走时说的话,便越发焦急,刚准备进屋告知于十三要出去一趟时,便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马蹄声,凝霜闻声赶去,心里还庆幸着钰青总算是平安归来之时,却看见马背上是钰青瘫软的身体。
仔细一看,钰青低垂着的手臂正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等到马停在凝霜面前的时候,钰青才因为惯性从马背上掉落了下来,凝霜伸手去接,却也只能接住钰青满是血的上半身,感觉到靠着自己身上的钰青气息越来越弱,凝霜心里万分恐慌,连忙伸手,想要察看钰青的伤势,却被钰青缓缓伸出的手拉住了。
钰青“公……公主……断……断续草我带……带回来了。”
钰青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藏在怀里的断续草递给了凝霜,嘴里还不停地往外涌着血。
看着钰青这个样子,凝霜的眼泪不住地滴落,她知道钰青一定是遇到拖勒格的人了,那群人就跟拖勒格一样,嗜血成性,又怎么会放过钰青。不行,她要救他,对了,断续草,凝霜刚要摘下断续草的叶子,却又被钰青拉住:
钰青“别……别费功夫了,我失……失血过多……没……没用的……”
凝霜哪里不知道,钰青现在的伤势已经无力回天,但她又怎么能甘心看着钰青死去,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去取断续草,钰青就不会受伤,她到底该怎么办?!老天爷呀,为什么专挑他们捉弄?!
看着凝霜越来越肆虐的眼泪,钰青心疼极了,但他却仍旧用尽最后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对着凝霜笑了笑,将皇陵里听到的消息带给了凝霜:
钰青“公……公主……以后,钰青不……不能再保护你了……狼……狼王已经死了,你可以……可以自由……自……”
说完便倒在了凝霜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凝霜现在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抱着钰青的身子,无声地落泪。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全是以前在宫里,钰青对她的照顾,宫人们不给她和母妃吃食,钰青悄悄地从宫外带来了烤鸡,丫鬟们欺负凝霜让她在冬天洗十几桶衣服时,钰青会打来热水,跟她一起洗,钰青这么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他从她身边夺走,难道她这一生注定只能孤苦无依吗?!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于十三从马蹄声传进来的时候便坐着轮椅出了院子,他听到了钰青的话,也感受到了凝霜悲痛,他没有出声,也没办法做些什么,人生太苦,苦的是生离又死别,故人难重逢。
从钰青的只言片语中,于十三也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断续草的传说他也听过,只是他听得更多一点,他知道断续草是世间仅此一株的神药,并非北磐所说蛊毒,但他听说的是断续草已经随着苗疆战败而消逝,没曾想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到。
现在看来是这位名叫钰青的壮士冒死从北磐带回了断续草,为的是救宁头儿的命,于十三此刻也如鲠在喉,不知还说什么,也许这样的恩情早就超过了他们能报答的极限。
“姑娘,节哀。”
不知过了多久,凝霜看着手里的断续草,收了收眼泪,将钰青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之后,轻柔地将他放平到了地上,取下了马背上的佩剑,放在了钰青的手边,帮他理了理发丝,对着他笑了笑,握着他冰冷的手,拍了拍,用眼神说着:
凝霜“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你放心。”
随后便站起了身子,突然而来的眩晕感让她有些站不住脚,但也只是一瞬便缓了过来,她默默地走到院子里,将断续草加到了药壶中,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她知道,钰青拼了命带回来的断续草,她一定不会辜负,她也一定不能倒下,因为钰青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于十三感觉到凝霜的动静,缓缓地挪动着轮椅,停在了钰青身边,对着他认真地说道:
于十三“放心,你的公主,我于十三定会舍命相护。”
于十三心思缜密,从刚才便已经猜出了凝霜的身份,只是他不知道身为北磐公主为何会离开北磐王宫流落至此,不过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只知道现在这二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是他们三人后半辈子怎么还也没办法还完恩情的人。
如今这人,他还未曾谋面,却已经为了救他们而丢了性命,这样的恩情太重,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保证。
话刚说完,他便用方才摸索到的铁锹,在院子边挖了起来,而他现在的情况,能为钰青做的也只能是让他能够早些入土为安。
破晓时分,宁远舟服下了断续草熬制的汤药,还不到半个时辰,他的气息便已经恢复了七成,筋骨竟也在迅速地恢复,断续草果真神妙,看着宁远舟渐渐红润的脸色,凝霜这几天悬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下了许多。
再等她出了屋子,便看见于十三已经挖好了一处土坑,看着他身旁安静躺着的钰青,凝霜一下子便明白了于十三的意思,不禁鼻子一酸,走了过去。
察觉到凝霜过来,于十三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笑了笑,对凝霜说道:
“让他入土为安吧。”
凝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缓缓地将钰青拖进了土坑里,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钰青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随着于十三一次次地扬起铁锹,钰青的脸已经快看不清了,凝霜眼里的泪也打湿了她的整个脸庞。
这一次是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天下之大,而她的身边竟再无一人。
“姑娘别怕,往后,还有我们。”
于十三知晓凝霜此刻的心情,便开口安慰道。
但他哪里知道,钰青这次被拖勒格的人杀害,自己的行踪也最终会被拖勒格查出来,凝霜向来不愿牵连他人,更别说是他们,是宁远舟,是古哥哥。
处理好了这一切之后,凝霜细心地替于十三换好药,才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她想着等宁远舟醒来,她便要赶紧离开这里,定不能让拖勒格找到这里。
但天不从人愿,天还未亮,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凝霜惊醒下床想去察看,却被不远处的于十三拉住捂住了口鼻,凝霜顺着于十三的手看出去,才发现院子里站满了北磐士兵,他们个个拿着佩刀,举着火把,看来是自己的行踪暴露,拖勒格派人来了。
凝霜见状,想要示意于十三放开自己,让她出去跟士兵离开,这样他和宁远舟才有活命的机会,但于十三早就猜到了凝霜的打算,却没想让她再次犯险,他将雷火弹递到了凝霜的手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于十三“别出声,等他们再靠近一点,就把这个扔出去,放心,我们都会没事。”
凝霜得到于十三的鼓励,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接过于十三递过来的雷火弹,紧紧地拽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
就在她准备扔出雷火弹的时刻,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骚乱,不一会儿便是一阵刀剑相向的声音,再过一会儿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正当凝霜二人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之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正是元禄和一名衣着朴素但却不失气质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凝霜见她双眼含泪看向屋内,直到看清身旁的于十三与床上的宁远舟,才忍不住落泪,迈着步子跑了进来。
元禄“十三哥!”
杨盈“远舟哥哥!”
来人正是杨盈,任如意全歼北磐王室,被追封为宣平侯,北磐战败,她随李同光赶回安国,安置好了任如意,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整顿安国内务,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元禄竟还活着,还告诉她于十三和宁远舟也还活着。
她不敢耽搁,连夜赶来,还好阻止了一场谋杀,如今真的看到宁远舟与于十三,她紧绷地这根弦终于放松,一时间无法控制情绪,任由眼泪肆虐,李同光随后也进了屋内,看到轮椅上的于十三与床上躺着的宁远舟,也十分震惊,但他更难接受的是,为什么唯独他的师父战死。
复杂的情绪将他淹没,让他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一步。
元禄见于十三醒来,自是欢喜,但又见他坐在轮椅上不免悲从中来,红着眼探向他的腿。
于十三看清来人,也放开了凝霜,握了握元禄的手,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事,再看向杨盈,忍着鼻酸,安慰道:
“别担心,我们都没事,老宁刚服下断续草,会好的。”
杨盈闻言转过了身来,看到于十三轻松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但门口的李同光却更加震惊,断续草?!
这不是传说中苗疆王献给北磐的蛊毒吗?!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破烂的老屋里?还被宁远舟服下?!
如果真有断续草,那是不是……
李同光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走进了屋子,站在于十三面前,急切地问道:
李同光“断续草?!为什么会有断续草?!!在哪儿?在哪儿!”
于十三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急切,但杨盈却知道,便也没有阻止,只是注意到了凝霜的存在,看到凝霜脸上越来越多的疑惑,杨盈对着她笑了笑,情绪仍旧有些激动地说道:
杨盈“你就是救了远舟哥哥他们的凝霜大夫吗?谢谢,谢谢你。”
凝霜见女子情绪有些激动,笑着摇了摇头,也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
杨盈在凝霜的安慰下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但李同光却越发激动,得知凝霜是救下他们的人,竟一把抓起了凝霜的双臂,大声质问道:
李同光“断续草在哪儿?!在哪儿?!!”
凝霜被他的这个举动吓得有些颤抖,杨盈却毫不留情地起身扇了李同光一记耳光,怒吼道:
杨盈“还没疯够吗?!”
这一记耳光也彻底打醒了李同光,元禄见凝霜仍有些惊魂未定,赶紧扶过她坐在了桌边。
于十三从这二人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不敢再顺着往下想,所以才故作平静地开口问道:
“你们都来了,那表妹呢?她……”
“十三哥,如意姐她……她……”
“她一定伤得很重吧?在安国养伤是吧?也对,她……”
还没等元禄说完,于十三便急切地开口接下了元禄的话,他害怕再听元禄说下去,他也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神,他怕他心里的那个想法不只是他的想法,他不敢……
“如意姐独闯北磐狼王营帐,全歼北磐王室,被追封为宣平候。”
正当他自顾自地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被杨盈的话彻底断绝了后路,果然如此吗?
其实从李同光方才的表现中,他就已经猜到了八九成,但是他不敢信,也不能信,如果表妹不在了,那宁头儿……
他满脸痛心地看向仍旧昏睡的宁远舟,心下一沉,如果他知道表妹战死,会不会……
他不愿往下想,现如今只能先离开这里,于是他强行振作精神,看向元禄,开口道:
“元禄,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收拾一下,我们要尽快离开。”
元禄随即整理好情绪,将宁远舟扶起,再走近凝霜,解释道:
“凝霜大夫,这个地方已经暴露,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要赶紧离开了。”
凝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去安国,真的对他们没有影响吗?还有钰青,他还在这里,但宁远舟还没醒来,她又没办法不管。
“放心,安国很安全,钰青在这里也会很安息。”
就在凝霜心生犹豫之时,心细的于十三察觉到她的情绪后,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着。
元禄没想到屋外的那座新坟竟是钰青,凝霜大夫不是说他只是去山里采药,又为何会?
他心里疑惑万千,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解开疑惑的时机,得先离开再说,想罢便同前来的侍卫一同扶起宁远舟走了出去,凝霜带上药箱,也跟在了于十三身后,由杨盈牵着出了院子,李同光这才缓缓回神,赤着眼眶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