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魏道源深思熟虑后,最后决定令秦惊羽、沈知许、禾姝三人同去,其余长老则留守宗门。
“既然已经商讨完毕,我便先行离开了,诸位自便。”禾姝话落,便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见此,岳菱歌心中又怨又羡,暗道禾姝果然就喜欢装模作样,最晚来到最早离场,又羡慕其精通阵法,来去自如,好不快活。
陶寻芊笑眯眯的瞧着岳菱歌的反应,想到平日里禾岳二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又不免在心里叹气,她实在不明白两人缘何至此地步。
“宗门会议到此结束,诸位都辛苦了,案簿更新后,我会令仙鹤托送至各位住所,诸位快些回去吧。”
魏道源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清俊的面庞因着长年的公务,显得尤其瘦削,眼里也堆满疲惫。
众人齐声应是,便各自离开。
魏道源负手而立,思虑良久,终究还是不放心御空飞出殿外,方向正是沧浪山。
太一仙门 沧浪山
这厢禾姝已回到沧浪山上的住所,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一座木屋若隐若现,一架桥梁横过木屋前方的池塘,连接两岸。她甫一踏进房门,便克制不住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来。
胸前满是鲜血,胳臂上的伤口早已裂开,顺着衣袖滴在木质的地面上,她用手背拭去唇上鲜血,抬脚走上床榻,盘膝而坐,便开始运功调伤。
她时常与宗门断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宗门传信总是一惊一乍,令她不堪其扰,索性不关心传信工具。
而她也吃亏在此,当她知晓宗门会议的时间时,正忙着处理北域雪山上一只入魔的雪鹫,它入魔已久又偏偏生性狡猾,利爪深深嵌入她右肩,险些将她带进雪窟。
她未曾料到雪鹫的叫声竟有惑人心智的作用,一时不防着了道被其重伤,好在急中生智一剑斩下它的头颅。
匆匆处理完伤口,才用移阵赶了回去,好在先前在议事堂的位置上埋了子阵,否则以她的伤势去识别方位,恐怕会出错。
“呼——”
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旋即睁开双眼。
近年来,她所做之事多有不成,想来好事多磨,若是急功近利,必然得不偿失。可惜当时一心想杀傅怀雪,竟设法用入梦之法潜入其梦,妄想用这种手段,让他永沉梦境,因此丧命。可是那小子戒心十足,竟是识破了梦里幻境,逼得她不得不在梦里与其对峙。
梦境内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少年坚韧倔强的眼神竟令她胆怯起来,一时巧合造成的意外,开始动摇了她的铁石心肠。
禾姝不禁开始怀疑,从梦境一般的故事中苏醒过来,秉承着将所有危险扼杀在摇篮里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那个少年是气运之子、是天命所归,注定在所有人的仰望中登上天梯,化为神明。
而她禾姝,从始至终,不过作茧自缚。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她来做绿叶,为什么独她一人如跳梁小丑奔向那可笑的结局。
她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天道摆布,被命运戏弄。前生种种虽如云烟,可气化清风之痛如在昨日。
如此不公平,以至于她对傅怀雪的憎恨也深刻起来。
当初一切落入尾声,二者地位如云泥之别。一个光风霁月,一个形容作态早已癫狂,为世人所不容。
“到底……”
禾姝睁开那双瑰丽如晶石的眼眸,水光潋滟中是未尽的茫然无措。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
这令她无限彷徨,不禁想起那曾令她无比安心的伟岸背影。
“师祖……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失神似的,盯着虚空。
“唳——”
一声清啼想起,打断了主人未尽的思绪。
有人造访。
禾姝走下床,来到门前。
面前所站之人,赫然是太一掌门魏道源。
见是他,禾姝心中诧异,不解其为何前来。
魏道源看到禾姝站立身前,心生雀跃,唤了一声“师妹”。
禾姝闻声礼貌点头,便问道:“师兄来此,所为何事?”
她并不打算让掌门进来,心里十分抵触。这像是习惯,纵然很久之前,二人关系还很不错。但那也像梦一样,被戳破后全是残留的不堪。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气牵动着这个男人的神经,他冷硬如石的面庞因着额角的跳动,而产生一丝裂痕。苍苍竹林倒映在她白色晶石般的瞳眸中,绿意随着光线照射流淌在冰石中,恍惚间,魏道源竟觉得那对寒冰已经融化。
他静默无言,杵在原地不动。
耳畔颤抖的发丝却暴露了他的心情。胸膛间仿若雷鼓作响,震得他脑海里嗡声一片。
多久了?
他禁不住在心里发问。
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着她了?
可如今,相顾无言,任有千言万语他也说不出口了。
所有的回忆,无论多么甜蜜、多么美好终归都化为不堪。那一瞬间的对视更是令他……内心煎熬。
魏道源觉得他满腔的热血都化为了苦水,就连说出的话,也漫上酸涩:
“你疼不疼?”
问出的瞬间,他突然又感到无尽懊悔。
登时间,禾姝脑海内炸满了这句话。
她怔愣地注视着高她一头的男人,他眼圈泛红,向来挺直板正的肩也松懈下来,松竹一般的人竟也被风雪打弯了腰。
恍惚间,禾姝又想起了这人濒死前看她的眼神,饱含浓烈的情思、诉说不尽的哀怨,竟与此刻分外相似。
梦里的她爱而不得,错事做尽。五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受千夫所指。最后在陀古秘境中身陨,可死前却拖累了魏道源。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份真挚的感情赋予她,以至于风光伟岸的一生因她化为乌有。
魏道源是太一仙门的太阳,却为了救她,被仙门冠以“同党”的罪名,落得那样不堪的结局。
傅怀雪的那一剑本该要了她的命,如果不是他以身作盾、拼命相护,她就会死于傅怀霜之手。但也正因这个可恶男人的死,压垮了她最后的骄傲,让她不得不以死相抵。
禾姝不明白的是,这个人恪尽职守了一辈子,为什么偏偏要救她这个离经叛道的混蛋。他若是老老实实跟随天命,与天命之人一齐斩杀她,或许亦能摸到成神的门槛,不至于像她一般身死道消,为仙门唾弃。
“你为何要来?”
话落,禾姝心头一震。这或许巧合,她问出了梦中她对魏道源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怎么回答的?
似乎是……
“你需要我。”
沉稳如磐石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禾姝脑内似有钟鸣,她再次想起那副叫人肝胆皆碎的画面。
眼前人与那凄惨的画面重叠,令她恍惚不已。
她后悔了,后悔了。
就不应该见这个可恶的男人。
从来如此。仙门中最极端的对立,莫过于他们二人。一个是端方持重、风光伟岸的大师兄,一个是恣意妄为、树敌无数的仙门“魔徒”。最初,他们的关系也的确不好,为何不能够维持下去呢?究竟是从何处开始错的呢?
“你错了,我不需要你!”
她应该,也必须终结这场联系。如果可以,这辈子就不要再害人了。
禾姝得承认一件事,她永远无法怀着坦荡的心面对魏道源。
空间内只有竹叶唰唰而落的声音,以及两人无声的对峙。
几息间,魏道源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奈。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深邃而沉稳,如果非要形容被这样温情的目光注视时的感受,那么大抵就是久处黑暗,乍见阳光时的解脱。
“师妹,如果可以,这次就收个亲传弟子吧,一个人在沧浪山上,也怪冷清的。”他移步凑近禾姝,语气温和,“你总是什么也不说,被误会也不解释,我理解你,如果实在走不出来,便找些事做做吧,教教徒弟也是很有意思的。”
话落,他眉眼舒展,语气轻快,仿若刚才那个满腔哀怨的男人不是他。
禾姝闻言将头一扭,索性不想理他。
转身走进房内,门却也没关。
见此,魏道源心头那股劲总算松懈下来。摇摇头苦笑暗道,还是这样孩子气,别扭的要命。
他负手进入屋内,顺便将门关上。低头间看到地板上的鲜血,沉默无言。
这边禾姝坐在桌案前,催动灵力热了一壶茶,屋内瞬间茶香四溢。她刚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魏道源便落座,二人目光不免相对。
魏道源眼中的温柔着实惊了她一下,禾姝下意识错开目光,手中的茶盏此时也变得烫手起来。
她莫名感到心虚,不敢抬头再看他的眼睛,只将视线放在杯中一片天地,直到水上的茶叶渐渐沉于杯底,才听到魏道源开口。
“你受了伤,切勿再动用灵力。”
闻言,禾姝不禁蹙眉。她实在不适应这些关心的话,在这世上,哪怕是她已逝的父母也没有这样过。
散仙的生活听起来浪漫自由,不受拘束,可所面临的危险只多不少。散仙结为道侣更是少之又少,父母之间却是为数不多相爱愿结为道侣的散仙。修仙之人子嗣稀薄,若要降下仙胎,往往是不容易的,一来要承受孕期被仙胎剥夺修为当做养分的危险,二来还要承受其降生时,天地法则所带来的束缚,一般怀有仙胎的人很难在生下胎儿后活下来。
母亲也正是因为生她时落下隐患,后来也一直虚弱不堪,以至于后来被魔修杀死。父亲也为了替母亲报仇,与魔修同归于尽。
她就这样一个人在尘世里打滚,直到遇到了师祖,一位她毕生仰望的存在。
禾姝并不怨恨父母生下她,又让她在尘世苦苦挣扎。她后来得以被师祖收入门下,也是因为她是仙胎,天资聪颖,受天地法则考验后才诞生于世。
她修炼很快,悟性也高,尤其在玄门阵法一块资质非常。师祖得道千年之久,初入仙途所学便是玄门阵法,于此道在世无人能敌。也因此,她得以达到今日之成就。
很难形容师祖对于她是怎样的存在,亦父亦友,难以分说。纵然师尊玉灵真人也很难在她的心中与师祖并列。跟随玉灵真人来到太一仙门后,她才真正遇到了同龄人。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没有在师祖座下遇到姜重眠,没有因为好胜心去挑战他,是否会有不同?
想此,她难得苦笑。
“师兄,你怪我吗?”
这句话看似是指当年四洲论道上,她当众表白姜重眠被拒,让太一上下颜面扫地。实际却是南柯一梦后,她仓惶无措的请求。
也许这世上唯有一人不会怪她。
师祖没有管她,师尊与她断绝师徒关系,同门视她为耻辱,仙门百家对她更是欲杀之而后快。对魔界而言,她是曾设绝阵灭杀魔军数十万的清虚娘娘,对仙界而言,她是灭杀同门离经叛道的魔徒,三界中无一处容她。
“你知道吗?师妹,其实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勇敢的人。”魏道源眼神柔和,安抚着对方看向他时诧异的神色。
“老实说,我一直很羡慕你。”
“为…为什么?”
禾姝难得用错愕的目光看着他。
“你真的是。”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要总想这么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总有一天,有人会为失去一颗明珠而后悔不已的!”
什么啊!
禾姝的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撞入一汪深潭中,半晌儿嘴上勾起一抹笑来,此刻她愿意就此溺死在这汪水潭内。
“师兄,谢谢你。”
不管怎样,如果命运还是如此,至少不要再连累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真的谢谢你。”
她恐怕再也无法原谅曾经那个自己,人果然是如此可笑,此时此刻,她竟然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
好吧,禾姝,你肆意妄为的时代结束了。
如果下一次的结果还是失败,就认了吧。
魏道源怔怔地望着她,直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庞。
一瞬间,他竟觉得曾经肆意妄为的师妹,已经消失了。
真是奇怪,他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全部丢掉。
也许会有所改变吧,他总觉得,禾姝不像以前那样不可接近了。
“下次受伤,就去小五那里吧,不要硬撑。”
话落,魏道源从袖中取出一盒丹药放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禾姝点点头,随即不再言语。
两人相对无言,直至日落茶凉。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直卡文,写老魏和傲娇禾姝之间的感情更是一卡又卡。老魏在前世因禾姝而死,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老魏的感情很复杂。毕竟直到最后还拉着她不放的人,就是老魏。
禾姝其实挺恨老魏的,她最后跳入魔窟也是因为心中翻涌的愧疚无法排解,也难以和自己和解导致的。老魏是可恶的,禾姝把他的死算在自己的身上了,所以她很别扭,心里对他愧疚的同时,还是会嘴硬。
倒不是爱上老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