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点点头，感慨的说，“对呀，人生怎么走，听从自己的心意来就好，活得自在，活得潇洒，活出自我。”

王山止这时突然开口问我，“那，云川道长，你觉得，你自己活得自在，活得潇洒吗？”

我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才迟迟开口，“可能吧。”

他又问，“那你想过要下山吗？”

我一听到‘下山’二字，猛地把头转过去，看了他好几眼，王山止虽然感到有点奇怪，但没多问，只是耐心的等着我的回答

我轻叹，沉声道，“下山么？我也想过，但，我下山后，干点什么呢？说真的，我挺迷茫的

现在在山上，我还有点事做，什么念经，下棋，打拳，吹笛等等等等。下山后，我似乎除了回家，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所以还不如就待在山上。”

王山止摆出了一幅说教人的样子，以劝告的口吻对我说，“云川道长，你这是在避世，是消极的态度，我看你不是看的挺开吗，怎么也会为这种事而烦恼呢？

我以前也有看到过道士下山，但人家不照样混的风生水起嘛，再加上你又多才多艺，还愁养不活自己吗？”

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告，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山止说的正起劲呢，被我的笑声打断，“怎么了？”他有点不满，但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哦，没事，王缘主，小道觉得，你年纪并不大，说教倒是一套一套的。”

我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看着他，语气略显揶揄，“不过，”我话音一转，郑重的说，“总之，你说的话，小道会考虑考虑的。”

时间过得飞快，四天一晃而过，在第六天的晚上，我应着王山止的邀请，去了他那里一趟

月亮刚刚出来，我的兜里揣着竹笛，身前是为我照路的月光，身后跟随的是我的影子

到了他的房门前，我正准备伸出手敲门时，一摸，发现门没有关，于是我顺势推了开门

王山止正坐在桌前等着我，桌上似乎摆了一坛酒，他看见我进来了，笑着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椅子

“云川道长，你来了，坐这里。”我冲他打了个招呼，“王缘主，晚好。”

我一坐下，他便拿起酒坛，拔掉了酒塞，一股酸酸甜甜的，混合着醇厚的酒香的青梅味弥漫在空中，溢满整个房间

王山止先殷勤地为我倒了一杯，然后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

“尝尝吧，云川道长，这是临安那边独有的，京海可是尝不到这一口的。”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怎么样？不错吧？”

我点点头，“嗯，酸甜适中，醇厚馥郁，入喉不辣，不错，是上品。”

“诶，没想到，云川道长居然对酒也有研究呢！”王山止惊讶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不会喝的。”

“小道也是略知一二，谈不上有研究，只是家中长辈喜欢罢了。”我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

王山止喝着自己的那一杯，他微微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着，“嗯，真是不错，他们家的酒可是越来越好了。”

酒过三巡，我看见王山止双颊酡红，眼角微赤，显然不耐酒性

“王缘主，莫要再喝了，对身体不好。”我劝诫着他，可他却摇了摇头

“云川道长，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或者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昏暗的灯光下，王山止的眼神迷离，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沉默了，但他也不着急，一杯一杯的倒酒，一杯一杯的喝着

我于心不忍，正想开口，却被他抢先一步，“云川道长，还记得我在登仙台跟你说过，我的父母双亡，我是家里的管家抚养长大的

我承认，我家里确实很富有，可那有什么意义呢？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家的感觉，也没有尝过温暖的滋味，所以，这十九年来，我是孤独的

很多人羡慕着我，羡慕我家里很有钱，但是我同样羡慕他们，虽然家境一般般，但他们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有着父母的关爱啊

但是，我上山的这六天里，我每一天都很快乐，因为，我遇见了你，有了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有你的陪伴

你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昏暗的人生里，就算让我去死，也此生无憾了。”

我一听，急了，也顾不得其他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严肃地说，“王缘主，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休要再胡说

你还这么年轻，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让过去成为你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枷锁。”

王山止被我的动作惊讶了一下，然后他轻笑，眼角上挑，双眸潋滟，反射的水光晃了我一下，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云川道长，”掌下湿润的唇动了动，热气喷洒在上面，挠得我有点痒，我意识到有点不妥，赶紧伸回了手，只觉得掌心发烫，天知道我心里当时是翻江倒海的！

“你，刚刚又在关心我呢。”王山止向我这边靠了靠，带着醉意，戏谑地说，眼神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不明，令人捉摸不透

“王缘主，”我微微垂下头，竭力平静下来，不去回想他刚刚说的话，尽量不去看他，“你不要沉溺于过去，人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学会了向前看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意义，就像《兰亭集序》中所说的那样：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你可以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或者为了梦想，再或者，单纯点，就是为了获得幸福与快乐

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体验人生的意义。”

我在说的时候，王山止托着腮，一直盯着我看，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目光中，含着某种野兽的感觉，就好像要捕捉猎物一样，似乎是……侵略性？

“总之，”我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王缘主不要妄自菲薄就好了。”

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嘴巴，伸了个懒腰，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就叉开话题，“王缘主，你不是说想听我吹笛子吗？”

“嗯？呃，对，云川道长，快开始吧。”

他慵懒地靠在椅子背上，长腿交叉放置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微眯着眼

唇上有着未干的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饱满，红润润的，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马上，我反应了过来，惊异于自己的想法，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虽然喝的不多，但这个酒的后劲很大，有点迷糊，脑海里闪过的全是这几天和王山止的点点滴滴

努力甩了甩头，把竹笛放在唇边，手指按住笛孔，吹起了《喜相逢》

因为有点醉意，吹得有点乱，但肌肉记忆深刻，很快，一曲毕

我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掌声，往王山止那里看去，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倒在桌上，虚握酒杯，呼吸平稳，也许做着什么样的梦，令人不忍破坏的安宁

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起身，伏下来在他耳边轻轻说，“王缘主，多有得罪了。”

我把他抱了起来，掂了掂，他的手很自然地勾住我的脖子，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怀里的人似乎在呓语着，但我听不真切

王山止这时微微睁开了眼，看见是我，往我怀里拱了拱，像只猫儿一样

把人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我正准备走，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别走，再多陪陪我。”

我想抽出来，他却反扣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只好蹲下来，哄着他，“王缘主，你今天喝多了，该睡觉了。”

他罕见地露出了孩子般的神情，嘟起了嘴，“不要嘛，你再陪我一会儿。”

我有点无奈，但回想起他的过往，神色温柔了下来，“好，小道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