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义父已入土为安，宁远舟在梧都最后的牵挂也已了结，自午后时他便开始收整行囊，入夜后便已收拾完毕。此刻正清理书架，将一本本的册子投入到火盆中烧掉。

被他差遣出门去买药材的元禄匆匆进门，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便道

元禄宁头儿，刚才我在外头遇到昨儿来刘大哥，说朱衣卫的梧都分堂，前晚上被赵季带人给全端了。”

宁远舟抬起头来，有些惊讶：

宁远舟全端了？

他想了想

宁远舟朱衣卫这些年在梧都经营得相当不错，我在任的时候都从没暴露过。赵季要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要么是朱衣卫内讧，要么，就是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元禄不愧是宁头儿，一猜就中。刘大哥说，漏消息给他们的人，至少是个紫衣使。”

宁远舟见怪不怪，继续整理他的书架，淡淡道

宁远舟哪儿都少不了勾心斗角，我当初还不是吃了赵季的亏？”

元禄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

他指了指外面

元禄朱衣卫梧都分部一个活口都没留，她要真是逃出来的白雀，运气会不会太好了点？”

宁远舟你现在才想到？当初非留下她的不也是你吗？”

元禄绕到他身旁

元禄我就觉得她可怜嘛。头儿，你说要不要再去试试她？”

宁远舟终于停下手里活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远舟要是试出来了，你准备怎么办？刚刚你叫人家如意姐呢，还吃了人家做的豆沙包。”

元禄挠了挠头，有些无措。

宁远念走进来敲了一下元禄的脑袋

宁远念你宁头儿从头到尾就是在试探，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服用了一种特殊的药

宁远舟我们已经不是六道堂的人了。就算她是朱衣卫，也跟我们没有关系。救她一命，就当结个善缘。

他想了想

宁远舟赵季的死多掩一天，兄弟们的麻烦就多一天，我们明早就出发吧。”

元禄和宁远念点头道

元禄好。

说着便咳了两声。

宁远舟叹了口气，上前试了试他的额头，关切道

宁远舟又受寒了？赶紧吃你的糖丸。

元禄嘿嘿一笑，抛出糖丸，玩了个花活，又一口在空中咬住。

宁远舟笑道

宁远舟去喂马吧

元禄离开后，宁远舟与宁远念收起笑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对院子里的如意道

宁远舟都听到了吧？

如意转过身来。她伤势未愈，月色下面容苍白，素缣一般，只一双水墨染就的眉眼，如画上远山，不喜不怒。

宁远舟明早卯时，记住你说过的话。城门别后，再无干联。”

如意不发一言。

宁远舟关上了窗，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结了疤的咬痕，轻轻拨开上面的痂皮

宁远舟真是个麻烦。

宁远念再麻烦你还不是明知身份的情况下留下了她，我看单单不是为了元禄吧

宁远舟瞪了一眼宁远念

宁远念切

黎明时，城门开启。等待出城的百姓在城门前排起长队。

宁远舟和宁远念身着裘衣扮作富家子。他们底子好，稍作收拾便是个长身玉立，英俊潇洒的翩翩贵公子。元禄和如意便装扮成随从和丫鬟，跟在他的身后。这四人要么是六道堂要么是朱衣卫出身，对伪装身份早已驾轻就熟。

终于排到城门，守城侍卫正要盘查四人，六道堂的缇骑巡查经过，马上对守城侍卫道：“都是自家兄弟，他们没问题！”

守城侍卫见是六道堂的人，笑着点头招呼。随即摆了摆手，便放宁远舟四人出了城。

如意松了一口气。

出城之后，行至岔路，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

宁远舟对如意并无别情可叙，站得远远的。只留如意和元禄在说话。

元禄为如意准备了马匹，执意相赠

元禄收下吧，骑着能走快点。

如意柔弱地摇头

任如意（任辛）谢谢你了，可我不会骑马。”

元禄看看她还在继续伪装，欲言又止，终于点头道别

元禄好吧，那你自己多保重啊。”

在马车上的宁远念看着宁远舟

宁远念哥，你说就元禄这股傻白甜的气质，以后会被谁看上。

宁远舟摇了摇头

如意深深地福身道

任如意（任辛）如意拜谢元小哥救命之恩。”

元禄忙扶起她道

元禄可别，真救你命的，是宁头儿，我只是他的小跟班儿。要不是他杀了赵季，咱们现在谁都别想在这。”

如意一怔，顿了顿，还是走向宁远舟，盈盈拜了下去，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任如意（任辛）我欠你一条命。

宁远舟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似是自嘲

宁远舟没事，我欠别人的命也多着呢。”

如意不再多说，走回元禄那边，道

任如意（任辛）你刚才说错啦，你可不是什么小跟班儿，你很有本事。那天我躲在棺材里，听你跟赵季他们对峙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就凭这份胆色，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大英雄。”

元禄大震，失声道

元禄如意姐！

他似有千言，终于忍住没说

元禄你，一路顺风，下回有缘再会，我请你喝酒。”

如意一笑，背着包袱走向另一条路。

宁远舟想自投罗网，可以去庐州的天玑分部和开阳分部，昨天赵季的手下已经派了人往那方向去了。”

如意转头，故作不解

任如意（任辛）什么鸡？什么糖？奴听不懂。奴要回盛州老家。

仿佛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破绽百出的小“舞姬”。

宁远舟一笑，转身带着元禄他们翻身上马离去。

晨光中，他轻裘缓带，白马翩翩的闲适姿态，让如意微一凝神。但她很快便抛却杂念，随后便果断转身，继续赶路了。

两路人马就此分道扬镳，从此陌路。

两岸青山悠远，百草丰茂。有清风迎面袭来，马蹄踏花，尘土生香。此去江湖，从此远离庙堂勾斗，不必再为杀戮和阴谋拼却性命机关算尽。宁远舟心情舒畅，马蹄轻快。

路上忽见对面有马车驶来，车上堆满货物。他便引马避让至一侧。江南商贸频密，路桥便也修得多。这条小径虽非官道，没那么平阔，却也足容他们两路人马并行。然而交汇错身之际，那马车上绑着货物的绳子陡然崩断，货物落下，扬起一片尘土。

道路被阻断了，又有货物接连滚落。马受惊徘徊，宁远舟虽察觉有异，却也一时只能拉紧马缰。

便在此刻，四面忽有一众人跃起，向着他们围攻而来——竟是娄青强率人埋伏于此，等着三人。

宁远舟猝不及防，只能自保，眼睁睁地看着元禄他们左支右绌。

如意走出不远，却忽然停住脚步——她依稀听到远处似有声响。

心念一动，她立刻跃到树梢远眺，只见远处烟尘腾起，风中隐约夹杂着宁远舟声音

宁远舟元禄！

如意挑眉，下树继续赶路——有宁远舟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在，纵使遇上些意外，必也很快能解决。无需她出手。

然而没走几乎，便又传来一声惊呼——这一次，是元禄。

如意停住了脚步，不免有些担心。想去，却又折回。一时犹豫不决。

宁远舟已被团团围住，胯下马匹被人攻击，惊跳不止。他一边自保，一边提醒元禄他们

宁远舟不用管我，用雷火弹！”

可话音未落，便听“哗啦”一声——原来六道堂早有准备，已有人用水将元禄泼得全身湿透。

眼看元禄被娄青强踢飞手中之剑，又有一人刺向他咽喉，危急关头，一只包袱突然从半空飞来，正击中剑身，那剑锋险从元禄喉旁擦过。

元禄惊喜叫出声

元禄如意姐！

——如意终于还是来了。

她手中并无武器，杀上前时顺手从路边散乱的货堆里抓来一块披帛，刷刷抖出，那披帛如灵蛇一般攻向六道堂等人。一人被击中颈侧，应声倒地。娄青强挥剑反击，但巾身柔软，却全无着力之处。反而时不时被缠住健身，肆意戏耍。

如意便趁机杀到元禄身旁。她将披帛舞成一只圆环，护住三人。

元禄得救后还在惊叹

元禄你不是不会武功吗，还能这样？”

如意用披帛卷住一攻来的六道堂众，用舞蹈般的姿势“咔嚓”一声果断地扭断了那人的脖子，在如意回答之前，宁远绛便开口～

宁远念飞花落叶皆可杀人，何况绸缎，可以看出来如意姐身手不错。

见元禄脱险，宁远舟一剑逼退娄青强，跃过货物，与如意他们会合，背对背而立。两人都迅速观察着周围的情势，随即不约而同低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