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南京,马扩便已经见识了大辽朝臣的不一般,仅仅与一介儒生的王介儒和王仲孙对话,他便知道北辽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弄不好宋朝的二十万大军将有再败的可能。
漆黑的夜晚,白沟河的辽军大营灯火通明,不远处的宋军大营也格外热闹,漫漫的长夜,或许只有马扩辗转难眠。
他在北辽驿站里来回不停的走动,不时看向驿站外的北辽军营,那错落有致的营帐,那深夜守卫的辽军将士,那随风而动的北辽军旗让他心生畏惧。
在他的眼里,辽军将士虽然谈不上英勇无敌,谈不上百战百胜,可被大金铁骑打得丢盔卸甲的他们,面对宋朝的二十万大军,竟然显得如此从容不迫。
在他的看来,大辽王朝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亡国灭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没有丝毫怀疑宋朝君臣挥师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烈之举。
但在这里,他看到了大辽将士的团结一心,看到了他们的从容不迫,看到了他们的钢铁意志,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得以击败十五万宋朝大军。
可是,当他们面对大金铁骑之时,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因此,马扩看到的,也正是他最担心的,不是宋朝大军收复不了燕云十六州,而是灭辽后怎样面对百战百胜的大金铁骑。
他突然想到了种师道,想到了李纲,想到了宗泽,想到他们不愿与大辽作战的本质原因。
或许他们口中的“大辽存之可以安边,不可与女真虎狼谋皮之说”才是对的,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不禁冷汗直流,后背发凉。
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可宋朝皇帝赵佶已经下了决心与辽决裂,举全国之力收复燕云十六州。
而且主帅童贯已经兵临城下,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不得不极力为大宋王朝奔走。
次日午时,马扩见到了名满天下的大辽南院大王耶律大石。
看着他那伟岸的身躯和自信满满的眼神,他暗自喊感叹,就是金国皇帝也不过如此。
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率数千将士枕戈待旦,欲偷袭宋军大营的耶律大石,他默默的认为,就是大宋朝名将宗泽、李纲也不过如此。
好在马扩见多识广,没有被耶律大石的威严给镇住。
耶律大石怒目而视,不屑一顾的看着马扩,一见面便不假思索的质问道:
“咱们南北两国通好已有一百多年,现如今你南朝为何要举兵侵夺我大辽的土地?”
面对耶律大石的雷霆一怒,马扩没有退缩,没有胆怯,淡定自若的说道:
“南院大王千岁说笑了,我大宋举兵前来,完全是因为大金帝国屡次遣使渡海前来,要将燕云十六州之地献还给本朝。
而本朝每每婉言谢绝,从来不曾信从金国人的话。
可是,本朝最近得到金国人的文书,声称其兵马已经占据了山后地区,倘或本朝不要燕云十六州之地,则他们将自己来取,所以不得不发兵前来。”
“哦哦哦,是吗?这么说来你大宋朝撕毁盟约,贸然举兵前来,让边境百万百姓流离失所,这也是你们的仁义之举吗?”
“南院大王千岁,俗话说得好,通则通,不痛则不通。边境百姓暂时受苦,也是为了日后的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后会感恩戴德的。”
耶律大石虽然不惧大宋,却害怕金国人,他知道马扩之言不假,而且把宋朝挥师北上之时说得冠冕堂皇,让自己一时无言以对,他不由得深深的佩服。
耶律大石也并非等闲之辈,哈哈哈的大笑之后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神情严肃甚至有些愠怒地说道:
“以前西夏国累次三番上表我大辽天子,要和我大辽一起出兵夹攻宋朝,而我大辽每次都将西夏的表章封好了交给你们宋朝,绝不肯见利忘义,听从并采用西夏国的离间之言。
现在你们宋朝才得金国一言,便就立即举兵相应啦?这就是你们所谓是孔孟之道?你们南人就这样朝秦暮楚吗?”
“哈哈哈,南院大王千岁。西夏国确实累有不逊之言,多次上表联合大辽算计我大宋。
虽然如此,但是这数十年来,南院大王千岁仔细想想,西夏国何尝侵占、夺取我大宋一寸土地?
反观金国人所言,倒确确实实与事实相符。所以我大宋朝此次出兵,不但是为救燕云十六州百姓,也是想巩固我大宋边境。”
马扩的巧妙之言,让耶律大石无言以对,眼见得再说下去既占不到什么便宜,也十分无趣,他只得收兵罢战,对马扩道:
“看在辽宋两国和好多年的分上,我也不想扣留尔等使者,过一会儿吃完饭,尔等可以启程回去了。
但要传话童贯,辽宋虽然兵临城下,大战在即,但也可罢兵息战,重温澶渊之盟以来的百年太平。
如果不想和,那么就请他出兵对阵,咱们可痛痛快快拼个你死我活!休得这般龟缩不出,只是苦了暑天酷热中的双方将士,却有何益?”
说罢,耶律大石骑马而去。
马扩没有带着使臣返回宋营,而是按照童贯的吩咐,带上投降的书信前往南京面见临朝称制的皇太极后萧普贤女。
与宋朝的汴京城相比,大辽南京皇宫太过寒酸,可这丝毫没有掩饰萧普贤女的君临天下和文治武功。
马扩彬彬有礼的送上童贯的书信,小心翼翼的行三跪九叩之礼,一番说辞后站在一旁静候。
萧普贤女没有震怒,缓缓的站起身来,看了从容不迫的马扩一眼后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大辽虽然身陷囹圄,我萧普贤女虽然不是大辽皇帝,可毕竟是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让哀家和大辽朝廷投降,怎么也得宋朝皇帝的亲笔信吧,区区童贯之言,就能让我大辽举国投降吗?这也太轻率了吧。”
马扩虽然官职不高,面对大辽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萧普贤女的责备,他没有感到害怕和不安,施了个礼后轻言细语地说道:
“启禀太后娘娘,您和燕云十六州北辽朝廷已经进入战时状态,再自恃大国君臣的话有点不自量力了。
太后娘娘,现在到了存亡关头,您还在计较这些细节,就不怕因小失大吗?”
以往能言善辩的萧普贤女,此时竟然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沉思了片刻后才缓缓的说道:
“南朝礼义之国,今不顾盟好,辄先举兵。兵贵有名,不知兵戈缘何?”
“太后娘娘,辽金交战,辽主耶律延禧生死不明,现在燕京君臣不通报兄弟之国,就自立君主。
所以我大宋朝事出非常,行兴师问罪之师,访寻辽主耶律延禧存亡,举合礼经,何谓无名?”
萧普贤女为之一振,立刻站了起来,在龙椅旁边走了几步,若有所思的说道:
“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逃入蜀中,唐肃宗在灵武登基主持大局,让大唐得以存续一百多年。
我大辽王朝亦是如此,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我天锡皇帝便是效仿唐肃宗灵武成帝,有何不妥?”
“太后娘娘,天锡皇帝耶律淳即位不符合礼法,没有对先君尽到应有的礼数。
所以我大宋才发兵帮助贵国整顿纲纪,今大兵压境,止在旦夕,祸福存亡,贵朝君臣自裁可也!”
萧普贤女努力克制自己,强压心中的怒火,可她还是愤怒了。
她那貌美的脸蛋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满脸通红。
她快速回到自己的龙椅之上,气急败坏的说道/
“口舌之快,简直是口舌之快也。既然宋朝君臣不识好歹,那便只有一战了。
传哀家旨意,让耶律大石、萧干痛打童贯那无根之人,将二十万宋军斩杀殆尽。
同时,速速将马扩等宋朝使臣赶出我大辽国境。”
说罢,萧普贤女拂袖而去。
马扩虽然如释重负,却对二十万宋军的前途命运担心不已,带着宋朝使臣向白沟河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