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姓陶,名韫之,别看是个极其温婉的名字,我母亲少时可比临城那些个草包厉害得多了,用父亲的话来说,母亲在生意场上是个四两拨千斤的人物,端的是一副温和的做派,一时不察就会叫她从身上咬下块肉来,还为此得了个“夹竹桃”的诨名。
大抵是母亲的缘故,父兄对我很是包容,可就算是母亲那般丝毫不输于人的本事,最后也不免因着些闲言碎语被族中长辈定下婚事。外祖家衰败时,母亲不仅将家业守住,更是往外拓展了不少业务,可一到了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又觉着女子抛头露面失了他们的颜面,叫人发笑。后来我在农村里学到了形容,“端着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形容得也是极好的。前些日子父亲险些叫人摆了一道,就说他们这些个大男人靠不住吧,关键的还得是母亲来,真没用。
往日我总爱与母亲说,要是叫母亲代替父亲去做生意,指不定我们家也是要在全国排上前几的,并不固守着这临城的一亩三分地。
即使父亲受过新式的教育,也不是那些旧饭新吃的做派,对于母亲与父亲的婚事,我也总是不满的。
每每同母亲说起,她只是笑,“锋芒毕露未必是件好事,嫁与宥贤也算得一件幸事。”
最叫我费解的是母亲对谭姨的态度,她们是幼时相识的密友,谭陶两家是同时出事,这样相似的经历,母亲却对谭姨在外露面分外在意,初时觉着许是艳羡。可瞧了几封母亲劝她尽早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成婚,不要再在外从商的信件,不免叫我埋怨母亲的“封建”来。
初时不解母亲的做派,但也知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再后来听到谭姨的消息,才知道母亲的用心。
记忆里的谭姨明媚爱笑,是极其活泼开朗的,玫瑰与她甚是相配,是美而自知的明艳美人。她大抵是知道这世上难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满门心思在经商里,可以说,她一人的财富就抵得上Y城其他世家的两三倍了。这样的财富难免引起不轨之人的觊觎,当军阀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时候,谭家几乎没有犹豫地抛弃了她,叫她给人做了第五房姨太太。婚前,她来过一回,带了些房契,叫母亲答应她去一处宅子里收掉些物件。
母亲不语,只是静默地喝着茶。待到谭姨要走时,她才低低地说了句:“我给你收着做什么?我叫人送到Q城去,阿楹,你寻个时候,我叫人送你走吧。”
可她到底是没回首的,走得坚决而明媚。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母亲总是在门口和阳台徘徊着,可另一个主角不曾出现在她翘首以盼的现实与梦境里。
一眨眼,半月过去了,到了大婚的日子。
婚礼办得很大,全然不似娶姨太太。
我从花房出来时只瞧见母亲垂首吹了吹茶盏,再抬眸时已是泪流满面,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失态。
往后一阵子,母亲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模样,喝喝茶、看看花,在父亲忙碌的时候拯救一下他紧皱的眉头,只是在花房里的时间多了起来,常常忘记了吃饭。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花房里找母亲,她正对着一丛玫瑰出神,我唤了她好几声,她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也未回头瞧我,只是盯着花说:“余清,这花快败了。”
我对母亲无厘头的话感到不解,正值五月,这花才刚开呢,我瞧着那花怎么也不像是要败的样子。
母亲回头看见我这般的模样,只是笑了笑,似乎不愿与我过多解释什么。
往后的几天里,父亲与兄长都不曾出门了,他们不是在书房里就是在花房里,神神秘秘的。偶然撞见一次,哥哥抱着好些信件往花房去,远远地瞧着他踉跄了一下,我捂着嘴偷笑,没多久,他又急匆匆地往书房去了,我料想他还要去花房,起了作弄的心思,悄悄地躲进两从花的间隙里,刚一藏好就瞧见一封信,沾了些泥土,才刚一捡起它,便叫哥哥察觉了。
他声厉色茬:“谁?出来!”
“还能有谁啊?我们家难道会有外人来吗?”
他瞧见是我,刚要放心下来就看见我捏着的信,很是警惕地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这个?捡的啊,掉在那里面了。”
我说完便等着他给我道歉,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不满,瞧着他呆呆地望着花从,我气不打一处来,走了。
次日,父亲便又购入了一批花木,往日的那些可谓是寸草不留了,我最爱的一株素冠荷鼎也叫他们给霍霍死了,说是会赔我一株,可他们哪里养得活这个啊。
气也气了,没法子。
可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程家的兵就包围了谭家和林家,那些个大头兵在家中好一通乱翻,笃定了能找出些什么似的,可到底是叫他们无功而返了。
只是那些刚移植的花木,可惜了……
第二天,临城报刊便报道了谭姨、程业及其几个儿子的死讯。
刚一听闻时,我还怕母亲受不住这个消息,可母亲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冷静得叫我费解。
现在想来,不然,谭姨逝世后,母亲身上年少的一切都被剥离了,她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真正地成为了长辈了。
谭姨杀死了他,对此,外界揣测得相当激烈,有人说是谭姨在外有了情郎却不能相守,也有人说是程业和谭家的做派叫她起了杀心……
讲的最多的是她与匪人勾结,大抵是程家放出来的消息。
众说纷纭,过了一阵子却也无人问津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