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谷外,秋意飒飒,沁寒将临,枯叶百卷,风涌习习。
临时的掌门人莫凭箫原本可以如最近几日一样,一边看着门人弯腰扫弄着庭院的落叶,一边悠闲地散步并思考着什么东西——或是时而吟诗作赋,或是时而道秋感春——但今日,却不大一样。
他一个人,闭目凝身,静身端坐于室内厅堂正前方高高的桂木椅上,似是在感知着什么东西……
约摸半刻,亦或良久,他悸悸一叹,抚袖起身,凝着眉,在诸多门客略带困惑的眼神中独自一人步出了院内的正门,前往附近一处未知的方向……
“掌门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点怪异啊。”扫地小童甲疑声询问。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折子里说哪里的人出现了纠纷,让掌门过去调解一下呢。”小童乙不以为意。
“也是。”甲点了点头,认可了乙的说辞,没有将掌门的异状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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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老林。
莫凭箫今天来此可不是因为有闲情逸致来秋游闲逛的——相反,他紧迫不安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生怕遭到什么意外之事……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昏暗幽邃的洞穴前。
“那抹的杀气已尽凝于此……为保无虞,吾还是先遣发门人于外守候,再行进入吧。”莫凭箫估量了下自身的实力后,向空中用力掷了一根五彩颜色的信号弹——旋即不到半刻中内,便有数十位披坚执锐的儒兵赶来。
“掌门有何吩咐?!”
“坚守此处。”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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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内.
阴暗潮湿的晦气洗染着神秘的宁静,幽秘的蓝光在半空中四处飘逸,间或映射在浅浅的水洼上,间或打落在来者墨黑色的铁革肩甲上……总之,一切都仿若在昭示着这里在此之前不曾有人莅临过。
莫凭箫深呼吸了一下,理性告诉他已不应该再有什么祸世魔物,但直觉又无时无刻不在惊醒他这里存在着极大的危险……
…………
…………
“怎么,怎么会有一股血腥味儿。”来者讶骇。
旋即,一阵深沉的嘶哑声和剧烈的筋骨摩擦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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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外围,黄土平地,四面临丘,视野开阔.
“奇怪……明明已经好几年没有脏东西出现了,今天这么大阵仗是想干嘛啊?要抓什么山贼强盗啊之类的普通人,用得着这么多人嘛。”
“诶~这你就不懂了。声势大一点,到时候抓到人了就可以做出大模样给别人看;况且我们不都是些临时充役的小杂兵吗?多来点也无所谓……”
没有首领的小杂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丝毫没有什么慌乱的意思,甚至有的还略微打起了瞌睡——这在以往的年纪里,是绝对不敢想象的。
但当下已是海晏河清久矣……百姓夜不闭户,人人既无饥馁之忧,又无邪祸之惧,难免有所懈怠。
然而,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数双青绿色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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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深处.
莫凭箫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十分突兀的被拔了皮的一具血尸,不由得一阵恶寒与惊惧……
“呃啊……人类……”那道显露着血红色雄壮肌肉的身体高近两米,狰狞地颤栗着,并尽可能地转过头来——
“哼,魔物,欲作何孽?!”莫凭箫不容分说,嫉恶如仇,掌起风云,似欲一式诛之!
“魔物?哈哈哈,魔物……我们之间要这么生疏吗?”血尸完全回过了头来,“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如何行动,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啊。”
“哼,多言!”但闻一句多言,厉掌催身!
…………
那魔物趔趄了几步。
但也只是趔趄了几步。
“哈哈哈哈,受死吧!”血尸诞生禁制遭解,全身皮肤被高温所化,赤红中闪带着猩气的血光,关节则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状态,暴戾之气铺面而来!
“怎会如此?!”莫凭箫心中讶异——毕竟以往自己的掌法可是杀破了无数的邪物,这货纵是铜皮铁骨,也难抵己身百年修为啊!
无奈,且战且退。
他凭借感觉,向来时的道路摸索着后退;其间不只一次和血尸嘶哑咧嘴的骇然惨貌相距寸尺之遥,身上纵有精铠庇佑,也无形中挨成了几处淤青……和以往的多次生死战役虽不能比拟,但也多少带来了些许紧迫感。
终于,他一路有惊无险,退出了洞穴外。
但放眼所见,竟是……
百余具长满了白毛的尸体——依旧保留着人形,已于四周的丘峰之上,举高临下,将众人团团围住……它们纵然行速极为缓慢,但却一步一步地不断逼压聚拢而来。
“我们谈一笔交易,如何?”那被扒了皮的血尸纵然龇牙咧嘴,身布多处糜烂之创,体态可怖之极,但竟然反常地没有丧失人类的智慧。
“掌门……”众儒兵惊怯不已,腿软战栗。
莫凭箫也不由得被迫沉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还是说,你想……”血尸呢喃罢,瞬间冲到了一位士兵的面前,用蛮力将之立刻裂成了两半——刹那间,血气和一路飞扬的尘土混合杂糅,迸发开来。
众兵一阵惊呼。
“开出条件——并暂缓它们的行动。”莫凭箫决绝道。
“哈哈哈哈。”狰狞笑罢,血尸挥了挥手,众白尸不仅停了步伐,还纷纷往后退却了几米,“让我等占据此地二分之一的统治权——黑夜中若有行人在外,便当任由我们蚕食!”
莫凭箫沉静了片刻,在一番审度血尸的体色前后变化后,竟道:“邪不压正,自古由之,吾倒要真正一试你之深浅!”
言毕,众儒兵仿若被施了什么咒语,停止恐惧,面无表情,排阵重组……
“剑影连峰!”儒者清声一喝,包提元功,掌纳剑气,先赴敌首,划开战局!
“可恶!”血尸惊觉自身红温霸体状态已过,再无怪力骤速附身,避之不得,腹下竟被远方袭来的剑气切开数尺。
旋即,数阵掌气携带着破空声接二连三飞涌来来,丝毫不予喘息之机。
于是,血尸当场横毙倒地。
至于那百余具白毛尸,则是群“尸”无首,被砍击地各自奔逃了而去……地上还能看见不少被劈落的四肢。
莫凭箫长舒一口气,然后憩目坐倒在了地上——这几下子,照以前的自己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却尽乎要了自己的老命。
故事到这里,似乎也便应该结束了——莫凭箫闭目,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向总部呈说这件事情,以及如何在之后保护文风谷的诸多百姓等问题……
但正当莫凭箫展目起身欲离之时,却发现原本倒在了地上的血尸已不见了踪影。
“莫非……”儒者恍惚中,好像又闻到了那抹熟悉的血腥味——不一样的是,可能是因为距离比较近,还能嗅到浑浊的尸臭味。
甫回神,便是一阵逼命的贯身巨痛从后背袭来——既像是被钝器锤击,又像是被长矛穿刺。
“噗呲!”莫凭箫登时胸腔受创,口呕朱红——若无战衾护身,恐已毙命当场。
众儒兵,则缘由[玄章]的影响,呆滞且近乎无情地愣于原地,难以行动——甚至对自己身上的流血的伤口和重新围来的尸群也毫无关心……
莫凭箫艰难起身,却发现已被一双滚烫的强悍血手紧紧箍住了脖颈处,登时对自己没有料到血尸的复生之能而惊懊不已;索性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尽可能期待着自己能走地顺一些,最好就像开始那个家伙一样,而不是被一口一口啃食殆尽……
正逢千钧一发之际,忽来清亮诗号与挞挞铁蹄,携无边清朔剑气,如飞湍席卷而至——
“伏硎十年磨一剑,寒刃盈霜未尝试。
今朝路见不平事,笑解倒悬侠道行!”
众儒兵顿感神灵一阵清爽,头脑和身体恢复如初,甚至天色也清明爽净了不少;而众白毛腐尸则在一瞬间纷纷化作了碾碎的冰渣,恶浊登时消湎无迹。
“嗯?!”血尸又惊又怒,唔唔呀呀地怪叫起来,将莫凭箫狠狠就地一抢,直奔蓝衣来者!
却见来者面不改色,嘴角如旧微扬,伴随麟角鹫马的统御奔袭,手中雅司长剑凌空飒气旋斩而落——但闻“嗖”的一声破空,冰晶和水汽飞涌而至,将血尸连冻带斩地拦腰裂成了两段。
“有劳。”那少年顺了顺马儿的鬓发,轻松自在地一跃而下,并熟练地从剑柄出拔下剑鞘,然后复装回去,挂在旁边的独角处——“太平之世,何生如此祸乱!哎!这位朋友,怎么称呼?无恙否?怎么称呼……”
坐在地上的莫凭箫干咳了两声,啐出一口污血,然后抚了抚头上的裂痕,感觉好像是有点难受,但也就那么回事——“吾名莫凭箫,暂时无有大碍;此地不宜久留,且与吾等回门内详议,可好?”
少年点了点头。
步换景移,文风谷内,厅堂之上。
临时的掌门人莫凭箫东向坐,神秘少年西向坐,各分半席——过了约摸小半分钟,待到小童将茶水点心等东西凑齐后,莫凭箫率先打破沉寂,煞有介事地介绍起最近的情况——
“如少侠所见的,文风谷是儒门众多支脉中非常微小的一隅,方圆不过数里……但近日以来,吾心中隐感有一股不详的杀气凝于西北方的一所山崖上,久而不散……因心忧百姓安危,吾孤身前赴一探……方有了少侠所见的一幕。”
“嗯——我来时,那帮呆滞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儿?看样子挺像你的部下啊,为何既不上前帮你,又不四处逃窜呢?”
“啊,”莫凭箫应和了一声,有些心悸,侧眉瞥弄了少年一眼,“事情如此——吾为求效率,确是孤身一人前去;但至于杀气浓厚的一所洞穴前时,为求安全,便放了信号,引人前来接应。”
“哦~那他们为什么显出某种异状呢?”
“这……哪有什么异状啊。少侠可能是一时眼花——那魔物被诛杀后,他们还振剑高呼呢……”
少年听闻这话后,虽是心存叵测,但也没有第一时间追问到底,只是沉静了几秒,然后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斜瞥向这位黑发洁面,五官清俊,好似三十出头的青年掌门——他的神色确实是夹杂了几抹不可告人的慌张,但少年的直觉也表示他绝对是一位正直守礼的儒士,而不是什么邪佞之徒。
“好——听说你们儒门在近处有一总部,名曰“德风古道”,是吗?为保无虞,还是建议你将此事速速上报,如果可以的话,再请上面钦点些人手过来。”
“嗯,吾亦有此意,那这段时日,斗胆敢请少侠暂任掌门,替吾坐镇此地。”说着,莫凭箫向旁侧的少年微屈上身,抱拳施了一礼,尔后掏出了一枚精致而有年代感的棕色木牌,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少侠大恩,吾没齿难忘——若少侠日后有需要儒门借援之处,尽且开口,吾定代为传达。”
“湘河来客,武奕清,愿为贵域苍生一尽绵薄之力,请。”少年玲珑的丹凤眼眨了眨,将令牌系于己身,算是认可了这笔交易,决绝而道。
于是,一抹羁绊,从少年心中滋起。
第一章 尘缘 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