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不绝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枯石沙砾埋葬着白骨,鸟兽飞去,啼鸣回荡在空旷的山涧间。
草木幽深,大风刮来,一抹白衣曲膝坐于流霜的剑身上,手里的酒壶抛起落下,酒水被仰头浇进嘴里。
随性束起的发扬在背后,发尾绑着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白衣上是被人绣上的歪歪扭扭的黑蛟。
别说,怪丑的。
青年眯眼瞧着底下的锦绣山河,颇为好心情地低叹,催动佩剑天堑将自己往上抬了抬。
“那小崽子跑哪去了,找半天不见踪影,不会真被吓到了吧。”
话是这样说,神情却没有半分该有的担忧和悔过,看上去惬意的不行,要不是天性比较面瘫,他还能哼曲子笑一笑。
距离捡到他已过去五年,小崽子到了这个年纪比谁都闹腾,他算是带不动了,趁好,他自个出来耍会儿。
远在另一头,黑发小孩正在无聊地踢石子,琥珀瞳里泛起泪花,边踢边嘀咕。
“我不乖就不理我,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还嘲笑我,自己天天打架,到底是谁暴力啊!”
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地面上,留下点点斑驳的印记。
他找了棵树窝下,包子脸气的一鼓一鼓的,眼里还在憋泪。
小孩白白嫩嫩,这会儿托腮望天,眼泪要掉不掉,小小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哄着自己。
哄着哄着,一道天雷从头劈下,吓得他小脸煞白,忍不住哇地哭出声。
“上清哥哥!!!”
天雷猛地一缩,灰不溜秋连滚带爬地跑远,活像有阎王在后面碾似的。
陌上清耳尖动了动,抚摸两下无名指上的古朴戒指,怪物模样的双眸闪过一丝戾气。
自从养了小崽子后,他的脾气都变好了不少。
天:玛德你滚开啊!!!到底谁给你的错觉,老子现在就劈死他!!!
这地界流传个神话般的人物,穿一身白衣,背一剑,挂两串铃铛,走到哪响到哪,长相清冷妖孽,打架却比谁都狠。
凡人偶尔听一嘴,也只是谈笑着摇头,称一句杀神,或白衣剑客,招摇的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有所耳闻。
天上的则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恨不得连夜搬走到隔壁,永世不相见。
天还记得那一剑之仇,刺伤祂的眼,祂迟早夺他一双眼睛偿还!
一剑光耀天地寒门,星辰日月为之撼动,这便是他的剑意,天生的杀戮道,人人避之不及的猩红。
数不清的岁月前,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诞生的,只听上辈的神不顾功德地骂道。
“出生便引动狱火降世,生灵涂炭,不是灾祸是什么!”
三千年一岁,等他长大,天一日比一日头疼,管不住又杀不得,祂憋屈的很。
翎千蛇打了个哭嗝,湿漉漉的眼眸望向挡在身前的挺拔背影,那衣摆处绣着团可疑的黑糊糊。
青年眸子一凛,滔天的杀意释放出来,天惊得眼皮一抖,祂怎么就犯贱去招惹他的宝贝呢?
大腿被柔软圈住,他收起剑,抬手将小崽子提溜起来,让他和自己眼对眼。
小崽子委屈巴巴地抿嘴,挣脱他的手扑进他怀里,冰凉的泪水滚进他衣领,他捏了捏小崽子哭花的脸蛋儿。
“哭什么?”
小屁孩听到他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哭的更加伤心,哭着吧唧吧唧咬他。
“你不是……呜呜呜……不要我了……我了吗?”
天偷感很重地悄悄溜走,决定再找机会弄他,孙子报仇,十年不晚。
凡人间有位帝王曾有幸见过他一面,当即便赋诗一首。
“陌上人间白玉夜,饮卿笑过九寒川。肆水偏生多情眸,葬花不落沧海酒。”
那双眸中无情,这谪仙是他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小蛇,别闹,不准咬嘴巴。”
随手把佩剑掷向高空,带起的威压在天地翁鸣,凡间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仰头拜服龙凤呈祥的青空。
小崽子不服气,搂着他不停地啃,他嘴唇都被啃了皮。
他的话不仅没效果,反而在小崽子心中埋下叛逆的种子。
以后长到少年时期,也爱跟他顶嘴,顶嘴也就算了,蛇尾还勾勾搭搭地缠住他,对着他又啃又咬。
以致其他神看到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再然后,众口悠悠,他莫名其妙有了道侣。
众神:你俩过于暧昧了……
两个祸害凑一对,天地良心啊!
大祸害教出个小祸害,小祸害还是个惯会告状的黑莲花,谁懂祂们的苦,呜呜呜。
他难得开口哄人,小崽子得意不到两秒,青年两指夹住飞过来的箭矢,卷开纸条甩下堆果子御剑飞离。
小崽子只好泄愤般地咬果子,一口一口脆生生,甘甜可口。
果子脱手而出,眨眼间,他就被拽进温暖的怀抱,再抬起小脑袋环顾四周。
“带你逛逛人间。”
小孩上一秒感动,下一秒黑脸,堂堂陌上神,跑到人间喝花酒。
凡间不比天上清冷,凡间很是繁盛,热热闹闹的。
他不觉得自己那双眼睛难看,相反,他很喜欢,不过,为了避免吓到人们,他还是遮掩一二。
秋水眸水光潋滟,洗去他一身杀孽劲,看起来就像是位出门历练的富贵花。
楼里的女子疯狂朝他扔手帕,他照单全收,面色如常地跨进去,几乎那瞬间,环肥燕瘦蜂拥而至。
小蛇蛇快气哭了,尤其是问到这位公子怀中的是,他认真思量,随即毫无负担地回道,“犬子。”
不带这么玩的!
女子们瞧出他是根不开窍的木头,谁家公子出来玩儿还捎上小奶娃。
更何论他一身出尘的疏离,站在那跟仙人一样,谁敢再说些娇俏话逗弄。
他不挑凡间的酒,有酒就喝,可怜的娃坐在他腿上眼泪汪汪。
对于这位出手极其阔绰的贵公子,姑娘们跳的可有劲了,像是要把毕生所学都给展示展示。
骑街打马的富家少爷觑他一眼便难以忘怀,他一露面,仿佛最纯白娇艳的牡丹过市,很奇怪的感受。
清冷的神做的事样样出格,打架喝酒,杀人越货。
他从凡俗中走,只留下一个个传说。
活的肆意潇洒,这便是翎千蛇难以言明的月光。
只是很后很后,他的月光不见了,是他把月光折在了枝头。
那冷心薄情赴死的决绝 他一辈子难忘。
他做错了很多事,威胁他、强迫他、囚禁他、丢弃他……
全仗着他无止境的偏爱和容忍。
乖戾嚣张的少年变得温柔包容,仗剑走天涯的潇洒青年变得安静不问世事。
青柳簌簌摇曳,和着湿润的风的节拍,吹开的繁花铺满整片草地,银铃幽幽作响。
两棵粗壮的大树间悬着根白玉绳,两端缀着红玛瑙挂坠流苏,环扣处藏着两串银铃,风动,便传出飘远的轻吟。
茂密的枝叶错错杂杂,新鲜的嫩绿相互之间碰撞,好似说着悄悄话。
悄悄话时而清脆,时而沙哑,但总归是被风追着跑,有些许俏皮,又不敢太过放肆,深怕惊扰栖息的鸟儿。
不远处清水浅净澄澈,泛开轻缓的波浪,潭底的鹅卵石清晰透亮,岸边的桃粉梨白纷纷贴入水面,又随着涟漪送至潭中央。
水温是温润后透着清凉的,这里的天空蒙,像涂了一层浓厚的水雾。
一片皓白的衣角垂下,银铃晃动,整片树林都流连着它的身影。
阵阵涟漪荡开,一只白皙的手从中伸出,墨字鎏金的绣纹虚虚搭在骨腕处。
银铃与风相依,并未注意到来人,也未提醒闭眼休憩的人醒来。
那只修长有形的手的主人彻底暴露在清雩的花草气息中,一袭墨玄装勾勒出如松般的身姿,墨发垂至后腰又随风轻轻扬起,几只岚蝶环着他的衣摆转圈圈。
来人心有所感般看向一处被草木遮掩的地方,冷峻的表情忽得冰雪消融,深沉的血瞳化开那抹邪肆,眼眸弯了弯,话里含着揶揄。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