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这是慕容白第一次将伤口袒露在一只妖怪面前,按照祖上规矩,自己早已犯了戒,若是爷爷在世,自己的这个举动怕是要挨五十下板子的,想到爷爷,他就又开始恨了,身子也成了板上鱼,扭动不停。
江遇离瞧他这般,不恼火肯定是假的,于是不耐提醒道他“你别动,你再动这伤口便裂开了,到时候莫说杀我,斩只山中精怪都困难,你若是因伤而死,这石牛镇谁来守护?难不成指望我一个十恶不赦的妖怪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沾着粉往他身上擦药,口中能出的倒也不全是真话,她只是怕,若慕容白真死了,自己的身世到时候找谁去看?自己的命又找谁来保,她这么想着,抹药的力道倒是柔和了一些。
“你为什么要救我?”终归是忍不住,还是问了她这个问题。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姓早已注定了结局,哪怕是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也算是为了大义。伤口出现了,就静坐等它好便是了,于是旧伤叠着新上,纵横交错的压在他身上,就像是家族世世代代的命运一样,压拢他的心间,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才好,至于死亡,那些妖怪都巴不得他死。
“你为什么救我?其他妖怪都巴不得我死,为什么你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你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些长生不老药,如果是,我告诉你,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些妖怪的!“他越说越急,配着他发脓的伤口,一怒之下,倒是喷了一滩血来。江遇离哪瞧见过这场景,只好手忙脚乱地拍着他胸口,帮他顺气。他的质问声她权当没听见,装聋作哑地想着糊弄过去,许是刚才的打斗狠了,加上怒火攻心,他很快的在江遇离的怀中沉沉睡去,江遇离本想着和衣而眠,可刚闭眼没多久,便听到身旁传来的呻吟声。
伸手一摸,原是因伤口溃烂导致的高烧。
这下可当真束手无措了,可总不能让人死在这儿吧。她这么想着,抬腿便想往镇上走去,可还没到洞口,自己的身体很不争气地又被慕容白的声音“拽了回来”
他躺在她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像是祈求也像是撒娇,她听他自言自语道
“爷爷,我不想练剑,我想吃桂花糕,我想去放风筝....。”
“爷爷,别走....我见着那狐妖了,等我哪天亲自杀了她,为您报仇。”
“....那....真漂亮,但如果我喜欢她的话,仙家应该会责罚我的吧。”
洞中夜寒,她看他这皱起来的眉眼,竟觉得有些可怜,她伸出手,试图将他的眉眼舒展而开。
捌
石牛镇不大,打听消息却难如登天,若真要收集点祖上三代的陈年传奇,怕是要去求那些路过镇上的富商,江遇离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只好维系人类的模样,跟着粉衣姑娘卖起了煎饼来,顺道听听那些八卦还有故事,可来来往往的商人那么多,关于狐妖一族的事情是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秘事,还跟慕容一族有关,人人相传的故事成了被车轮碾压成引的痕迹,太过于陈旧,翻来覆去无非是“慕容家族斩妖除魔,狐妖一族作恶多端,因此被端。”可若是再追问“如何作恶多端?”那些人便不作答了,更有甚至会训斥她多事儿。
时间一长了,江遇离也晓得自讨没趣了,眼中除了煎饼就是煎饼,耳边除了镇上姑娘们的应援就是王大锤的吵闹声,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倒也还算是充实,只不过每晚入梦,都能听见冤魂呻屈,日子一久,自己的精神也开始变得有些衰弱,正打算跟老板请假时,镇上便传来人们尖叫的声音,江遇离回头一望,只见壮硕如山的虎妖掐着一名男子的脖子,张牙舞爪地站在镇中央。
她见不得无辜之人被杀,正要出手相救之时,那虎妖却放下男子,抬脚朝她这边走来。像是拎鸡仔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拎起来,她正要反抗之时她听见那虎妖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变得那么懦弱,不想着为狐族报仇,反倒是与这些蠢货混在一起了,若是你娘亲在世,岂不是会被气死?”
“什么?什么报仇?什么娘亲?”她被虎妖这番话砸的脑袋有些发懵,她疑惑地问道,“你说狐族....怎么了?有仇,是跟慕容家的吗?”
未曾想那虎妖话还未说完,慕容白便从天而降,一落地,又惹得那些姑娘春心怒放。
但这次,江遇离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站着,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打斗场景,竟觉得很是眼熟,她看着慕容剑一下一下落在虎妖身上,自己身竟也跟着隐隐作疼,耳边的应援声不再是应援,而是妇人的哭喊声。
她一转头,虎妖早已被赶跑,而慕容白这边,似乎很是疲惫,扶着剑合着那阵阵尖叫声回洞中去了。
她瞧见他这副模样,竟不觉得心疼,只是有些恨。
玖
慕容一族短命,慕容白是知道的,所以他打小对死亡不敏感,他来这人间走一遭无非是仙家派的任务,至于其他恩怨情仇,便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可仙家在这么仙也压不住他是个人,俗念的想法一直有,小时候馋风筝跟糖葫芦,长大了竟贪镇上人的自由自在...还有帝王的长寿,可他做不到,只能将这份贪念连着同着自己的命压在方寸之间,熬了一天又一天。
他有点羡慕那个卖煎饼的粉衣姑娘,自由自在的,像是天中的飞鸟,他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是慕容家族的传人,是不是也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去游山玩水,从敦煌行至长安,看遍世间繁华呢?他这么想着,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江遇离的脸。
不行不行....自己怎么能喜欢上妖怪呢,妖怪可是被女娲补天扔下来的怪石。他这么想,便又开始顾不得伤痛,忍着疼。练起了剑来。
拾
江遇离跟小美借了点银子,跟着商人一起上了马车,溜进了长安城里。江湖传闻的起源多数来源于长安的酒馆,她打算刨根问底,去一探究竟。
长安不比石牛镇,妆也华丽,人也是美的,她口中念着借过借过,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一步跨进酒馆里,横行霸道地坐了前排。说书人瞧她这副摸样,笑了笑,道
“这位姑娘,若是想点书可是要加数。”
江遇离咬了咬牙,将身上仅有的银子都阵给了说书的。
“讲,讲慕容一族与狐妖间的爱恨情仇。”
许是来点这故事的人实少,那人只是愣了愣,笑眯眯道了声好,便绘声绘色地将了起来。述说人口中的字句成刀,扎地江遇离心生疼,梦中的画面越发越清晰,原倒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母亲跟她的族人,而灭族之人正是人人敬仰的慕容老先生。她想着想着有些恨了,故事也没听完,专门离去回到了镇上。
马车的轮子碾着石板地咯哒咯哒作响,她在坐上藏着袖口的短刀,恨得牙痒痒,可一想到敦煌初遇时,慕容白从天而降的场景,心中的恨竟无从释放,她垂了垂眼,叹口气道
“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