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郁洲以贵宾的身份出席了一个画展，这是他在伦敦的第四年，画展的委托人也是一位华人，已经在英国定居多年。

　　其实郁洲也没想过他会被邀请，先前更没听这位友人提起过办画展的事。

　　 两人可以称得上是知己，按照这位画家一向给自己的定位，可能他这辈子也办不了画展。

　　他是这样说的：“我自认我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如果用我恩师的话来说，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愚笨，我灵感真正枯竭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完了，而我现在就处于这个状态，所以……我这辈子可能都办不了画展。”

　　郁洲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参加了这次画展。

　　他一到展厅就看到了那位华人艺术家，郁洲走过去两人拥抱了一下，郁洲鲜少袒露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但是今天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怎么突然想起来办画展了？”他打量着这位艺术家：“遇到伯乐了？”

　　艺术家浅浅勾了下唇：“算是吧，如果错过这次，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不过……我真没想过你会来”

　　郁洲眉心跳了一下，他注视着这位艺术家的眼睛：“我也没想过你会邀请我，荣幸之至。”

　　艺术家浅笑着点点头，将他引了进去。

　　其实他说自己愚笨着实是自谦过了头，他说的灵感枯竭如果用更加精确的语言去定义那应该是一种艺术风格形态的转变。

　　郁洲看过他所谓灵感枯竭之前的画，其实在与他年纪相仿的一众艺术家中，他足以算得上是出彩。

　　只是不够迎合大众审美罢了，就像弗朗索瓦·米勒在哪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以画裸体艺术为生，但仍然被后世誉为杰出的艺术家。

　　所以大众审美并不是评定一个人能否成为一个杰出艺术家的唯一标准。

　　显然这位艺术家本人对自己非常没有信心。

　　他们的相识也充满了戏剧性，其实他们开始并不是知己，而是病友。

　　郁洲在荀晔离开之后一直有间断性的进行心理治疗，他刚到英国的那段时间常常失眠，有时候吃药都不一定管用，于是预约了心理医生。

　　可能是他和这位艺术家的气质太过于相似，医生助理就很巧妙的把这位艺术家认成了他，刚好那天他们穿了颜色相同的大衣。

　　刚好心理医生也没再次确认患者身份，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郁洲赶到的时候已经在问诊了，他看了一眼腕表，有些疑惑：“麦格拉医生还没结束吗？”

　　助理一脸疑惑：“这才刚开始呢？您没有预约吗？”

　　郁洲看了一眼问诊室内接受询问的病人知道了个大概：“我想你是弄错了亲爱的小姐，我叫郁洲，这个时间应该是我预约医生的时间。”

　　助理一下子涨红了脸，医生让她去迎接这位初来乍到的朋友，谁知她刚一走出医院就看到了与医生描述及其相符的人。

　　她赶忙向郁洲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应该再三确认身份，真是不好意思，浪费了您的时间。”

　　郁洲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等下次，也许里面那位先生比我更需要这次问诊。”

　　小助理正为自己遇到一个通情达理的病人暗自窃喜。

　　不一会儿诊室的门开了，助理赶紧向医生解释了来龙去脉，医生向郁洲道歉。

　　郁洲表示没关系，而这位刚从诊室出来的患者也向郁洲表达了歉意。

　　可能是同为华人，又都身在异国他乡，所以颇有一种老乡看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他们至此相识。

　　作为这位艺术家多年来的老友，郁洲始终觉得他办画展这件事不对劲，但以这位艺术家的性子只要他不愿意说，就算郁洲问破天他也不会说的。

　　郁洲也只好作罢，他欣赏着这位艺术家所谓“灵感枯竭”之后的作品，只是风格与之前大相径庭，色调也不再那么鲜明，还是那句话不迎合大众口味。

　　只是这位艺术家固执的将这一转变称为灵感枯竭。

　　郁洲当然也知道他灵感枯竭的原因，他虽作为朋友却没有一点办法，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这系铃的人却没有一点身为系铃人的自觉，这位艺术家也鲜少提起这位他这位年轻时的爱人。

　　画展结束之后，这位艺术家非要拉着郁洲喝酒，郁洲更加摸不着头脑。

　　两人都是滴酒不沾的人，郁洲即便是在那段最破败不堪的日子也只是喝两罐啤酒。

　　因为在他看来宿醉之后就要更加清醒而痛苦的面对现实，面对那个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那个荀晔已经死亡的事实。

　　但他还是去了，他的潜意识让他无法拒绝这次邀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从荀晔离开之后，他对于一切不好的事情的发生前总会有些感知。

　　那天晚上他有意克制着自己酒精的摄入，但是这位艺术家却想要一醉方休，两人在酒吧呆到凌晨，郁洲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去的。

　　而这位艺术家也同样喝的不省人事，好在他们没在马路上睡一晚。

　　宿醉过后就是难以压制的头痛，郁洲缓缓从床上坐起，摁了摁沉痛的脑袋，他看向窗外，又起了大雾。

　　他喜欢伦敦的雾，尤其是冬天，他喜欢清晨从床上起来透过窗口看窗外的景物，有一种朦胧的感觉。

　　壁炉烤的暖烘烘，看着窗外大雾四起，有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深处梦境还是现实，他晚上又梦到荀晔，可是他醒了只能看到窗外迷蒙的雾。

　　 他收拾好出门，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朝不远处的的咖啡店走去。

　　一进门顺手拿起了一本杂志，服务生把咖啡放下，郁洲礼貌的道了声谢端起咖啡浅抿了一口，身上的寒意才被我驱散了一点。

　　此时店里正播报着今天的新闻，紧接着就听到了杯子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播报的内容是昨天刚办了画展的一位华人画家在家里自杀，这位画家的名字叫慕珂。

　　郁洲耳朵有一瞬间的失聪，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处于神游的状态，他记不清他是怎么赔偿自己打碎杯子的费用，更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咖啡店的。

　　唯一记得的就是店里播报的那位华人画家自杀的新闻还有那天早上迷蒙的大雾。

　　他看着逐渐散去的雾，还有隐在雾中来来往往的人，他知道，雾散了接下来就是彻骨的冬。

　　就像他贫瘠不堪的内心，只是他的心永远都不会再有回春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