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7）

简珩总是提前到教室。

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要交的作业，打开笔袋，翻开还没画完的画……千篇一律的动作时常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机器人。

新一幅画只画了一半，能看出是一个留着褐色齐耳短发、眼睛是红绿相间的女生。

左后桌的几个女生在热火朝天地聊不知道谁的八卦，李丰慧也跑去了那边。有点吵，她想。

对于这些动不动就聚在一起议论别人的人，她一向厌恶至极。

不知道是谁提到了奚长庚的名字。她心里一动，放下笔侧头多听了几句。

“哎，你们难道不觉得奚长庚有时候很装吗？”那个叫庆安的女生说，“就是总在那里说自己懂什么什么的，谁爱听啊？”

另一个女生点头附和：“对啊，而且她有时候好圣母，就是天天觉得自己牺牲了多少似的……”

李丰慧没说话，只是挂着友善的微笑，用一只手随意地支着脑袋。

“还有之前布置考场的时候，她在那里大喊大叫什么啊，无语死了……”庆安继续不满地说道。她的音量不小，简珩很轻易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布置考场那天……那天她记得，那天老师们去开会了，学生会全年级巡逻给纪律差的班级扣分。她记得四班的队伍很吵，而纪律委员和班长要么管不了……要么压根不管。

作为体委的奚长庚很着急，她是在场唯一一个班委了。朔辰还在教室里帮忙拿钟表，自己再不管班级就要扣分了。

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简珩用橡皮擦去了纸上的草稿，默默回忆。

显然，他们四班一向乱得要命，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大多数班委宁愿同流合污也不多说几句。

奚长庚生气又无助，在压抑到极点后她爆发了。不锈钢水杯砸在墙上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而她揉了揉被震麻的手腕大声说：

“我们是一个班级啊，乱什么乱！都这么想被扣分吗？！有没有点集体意识和荣誉感啊！好好说话没有用那我就再强调最后一遍，都给我闭嘴！！”

不止他们班，甚至连隔壁三班都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谁还来了句“说得挺好”。

然后那天班里确实安静了，班里后来还受到了学生会的表扬。这表扬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可以归功于奚长庚的管理吧？简珩从回忆中抽身，看了一眼纸上纷杂的线条。

比例画错了。

理解人类的想法，对她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了。

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奚长庚已经背着书包坐在了她旁边，脸上带着一些好奇和开心：“早上好啊，你看起来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

简珩把没画完的画塞进文件袋里：“……没有。”

“而且，今天有音乐课对吗。”

“啊啊啊是的！不过我觉得我一定可以的！好吧……应该也不一定。”奚长庚说起这个就兴奋，“毕竟我也不算完全没学过指挥了，那家伙教得……咳咳，还不错！”

“……简珩，你说我不会真的……喜欢他吧？”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简珩愣了一下转过头，“喜欢……是什么感觉？”

于是两个人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奚长庚才组织好语言：“大概就是……想靠近那个人，想和那个人肩并肩地站着，想和那个人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

“这就叫做喜欢啊……”简珩若有所思，“就是和动物想要交配那样类似的吗？”

奚长庚手中的本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这这这这种说法也太直白了吧——不过似乎也没问题……？”

“只是正常的生物学名字而已，怎么就直白了？”

“啊确实……不对不对，人类的喜欢大概要更……小心翼翼一些？”

“这样？……那你听起来似乎确实是喜欢那个人吧：你和他比较各种事情，平时总是看他，想要成为比他更厉害的人，还有……”

“还，还有什么……？”

“你靠近他时看起来开心得要命。”

每一句似乎都是实话，奚长庚无言以对：“呃啊啊啊怎会如此……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祖国，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智者不入爱河铁锅炖只大鹅！！”

简珩提问：“你看起来更多的是对他知识的仰慕，所以你爱的应该是知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奚长庚哭丧着脸，“怎么办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讨厌他才对……”

两个人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讨论了整整一个早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奚长庚是个智性恋，而朔辰正好对上了，仅此……而已？

“嗯，仅此而已，大概。”简珩一锤定音，“但是一定不要让感情过多，这东西很罪恶。”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奚长庚还是点了点头：“我尽量。”

明天还有体测，四天后就是合唱比赛，再过几天又到了月考……奚长庚有些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感觉精力被抽空。

“？你小子怎么一脸虚样？跑操都不喊口号了。”食堂里，任离枷端着盘子坐在她斜对面狂炫米饭，“啧啧，破食堂的火腿一股子塑料味……”

“不要随便污蔑别人啊喂。”奚长庚放下筷子，“不喊口号是因为他有哨子我没有好不好？而且一想到明天体测有八百米，我身上就好像有三万只蚂蚁在爬啊——”

“再说了，下午音乐课压力好大的，感觉久违地变安详了哈哈……”她死鱼一样四十五度抬头望天。

对方乐了：“要是某人明天再陪你跑个八百，是不是就不累了？”

“啊啊啊啊啊不许提这个！！”

奚长庚挠挠头，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你不是闲着没事就跟我聊班里谁和谁成了、谁和谁分了之类的东西吗？我问你个事……”

“咱俩也算挺好的哥们了……根据你的观察，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