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既然有鬼、那么不同寻常一些反而正常。

既然都已经看出了不对，展昭自然不是会因为害怕碰到危险就袖手旁观之人。

他对这里并不熟悉，而且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展昭也只好先随意沿着路去探查。

一个远僻乡村的村长宅邸，里面自然没有那么多的下人。事实上，这里只是空房间比较多。展昭一路看去，他所住的屋舍还算正常，再往里走，却是破败脏乱，展昭甚至在地上发现了黑色的、沾满污泥灰尘的痕迹。

那是血迹。

展昭对此再熟悉不过。

事情现在变得越发严重了。这么多的地方都出现了血迹，已经不只是杀了一个人的事情。但是一个村落里面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大规模的杀自己人的。

曾经也去过一些未开化的深山老林里的村庄的展昭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那里的人会买卖妇女乃至精壮男子，还会杀人越货，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穷山恶水出刁民，深山里的村民经常翻山越岭、与野兽搏斗，身手矫健且力气大，别说女子，就算是壮汉也会被他们围攻致死。

这么说的话，像画中美人那般容色的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有了原因——这样气质的女子不是山村里面能养的出来的，更别提她皮肤细嫩、食指都纤细柔滑，一看就是富贵里面养出来的花朵。而且本朝虽然有女户，但是普通女子却是极少会像贩夫走卒一样哪里都去的，真正身有功夫或者是行商的女商也不会是她那副娇弱精致的模样。

展昭快要转完了整个宅子，却没有见到其他人——只除了村长父子和陆大。三人还在那张桌子前，盘子里的东西早就被吃完了，于是他们已经开始吃自己，血肉骨头都嚼烂了吞下去，早就已经不成人形，嘴却一直停不下来。

至于其他的房间，要么是空的，要么就像是他之前看到的那样、杂乱而带着陈旧的血迹，甚至一处看着像是女子卧房一样的屋子里面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只是人却是不见了。

偌大一个宅子里面只剩一个展昭，还有三个已经不人不鬼的存在。

展昭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也只能先放弃这里。至于那三个人，便是打中后颈他们也不会晕倒——村长之子的脑子更是已经碎掉了，粘稠的血和脑浆流了出来，被他的父亲舔食。展昭虽然见过很多血腥乃至惨无人道的场景，却是没见过此种景象。

他抽剑，利落的对着脖颈脆弱处劈了下去，一颗脑袋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过来，一张沾满了血和污渍的脸正对着展昭，然后扯出了一个笑来。

这个笑越来越大、嘴角的撕裂也越来越长，笑声不断回荡，人头竟然差点就被撕裂成了两半，然后在地上弹了起来。

展昭心里一阵恶寒，只见这人头突然想他砸了过来，展昭刚要动，手臂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挽住。他自从进了陆家村之后便一直没放松下来，现在更是如此，下意识作势就要曲肘砸向对方，谁知却被那人轻松化解，只好像砸进了一堆棉花里面。

“快走。”

眼前一花，展昭已经被送出了房间。红衣背影手一抬，一道轻纱便重重的把人头砸开。

展昭心里一动。

是她。

展昭只来得及看到家人侧脸，屋子的大门便被碰的一声关上，然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血一样的红色从窗户里、从门板之间，从屋子的每一道缝隙里面渗出来，然后快速包裹住了整个摇摇欲坠的房子。

手中被塞进来的东西热的发烫，让展昭几乎握不住它。它飘了起来，为展昭指引着方向。

不只是这一个屋子。

整座宅子，从一排排的屋舍到假山垂柳，还有院子中心的一方湖水，统统都摇晃起来。大地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裂缝，湖水剧烈的冒着泡，几息之间就漏了个干净。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

展昭立刻跟上了那块碎玉一样的白色碎片，提起轻功在还算平整的地块上借力。即使情况危急，展昭的头脑也依旧清明，几次转折，他已经认出了前面的路。

这是他昨日进来的时候所走的路。

而再往前，就是那扇大门。

碎玉在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展昭顺势往前看去，大门已经消失不见，高耸的围墙看不见顶端，好像直插进云里。

这样的高墙，任谁看到都会绝望，便是鸟儿恐怕也飞不过去。

展昭并没有束手就擒。他握住了停住不动的碎片，提起轻功向上而去。黑色靴子几次踩在墙上借力，只是这墙面光滑的紧，而轻功终究不是什么腾云驾雾的仙法，再厉害的高手也有尽时。展昭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回到地面。

就在这时，他的手中突然亮起一阵刺眼白光。整个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白色，紧接着，展昭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院门外的台阶上。

院门依旧是那个院门。高大厚实，让人看着便心生绝望——尤其是被困在里面不得逃脱的女子。

展昭知道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再回去也不过是拖累而已。所以就算心里担心，展昭也不会浪费别人的心意，非要去添乱。

只是……

展昭握紧了剑柄，心里颇有些无力。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从进了陆家村之后，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鬼神之力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就像是那三个人，展昭能砍下他们的头颅，也能把他们切成碎块，可是已经化成鬼物的身躯却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完整的。他们既然不是活着的，自然也就没有死亡。

至少没有凡人带来的死亡。

而展昭又不是道士，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自从出来之后，碎玉就失去了活力，好像真的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碎片一样。展昭摩挲了一下滑腻的白色碎块，只觉得触感有些奇异，只是这似玉非玉的感觉让他在奇怪之余却不能下什么结论。

把碎玉塞进袖子里，展昭提剑沿着小路向前。陆家村他还没探索过，这村子看着并不大，但是却不像是普通的农户，反而都有些钱的样子。

再往前，展昭便陆陆续续看到了一些村民。他们都披着黑色的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像极了为非作歹的恶徒。展昭敲晕一个人，把他绑起来塞进了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混进了这些人里面。他身高略高了些，只是有斗篷的遮掩，稍稍弯着腰身也不碍事。

一直到了一个绑着黑色布带的房子里，展昭站在一个角落，学着其他人不说话，眼睛却悄悄透过斗篷的边沿像里面看去。

在屋子的正中央，正放着一个黑色的棺材。

这应该就算那个小厮口中说的黑棺材了。

展昭怕中途暴露，所以站的并不是很靠里，只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其他人好像也都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没人去询问，甚至没人发出声音。

外面的风轻轻吹着。阳光下的微风温暖和煦，现在却带着一股别样的阴森意味。

黑色的棺材上画着暗红色的线条，扭曲纠结的红线让人能联想到许多奇诡不详之事。

“都到齐了吧。”苍老但是有中气的声音响起。展昭瞳孔微缩，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个村长的声音。

“怕什么，没来的还能把自己摘出去不成。”村长的儿子不屑道。

“大家都一起发的财，该沾的早就沾过了，现在哪有人会半途反悔。”陆大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披着斗篷却依旧能看出来魁梧的人影向前，摸了摸黑色的棺材，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陆叔，咱们快开始吧，没来的是他们没福气。”

“这小娘皮俺可是眼馋了好久，谁知道是个装清高的货色。不能尝一尝滋味倒是可惜了，不过今天倒是能沾一沾别的。”

随即便是一阵荤话，听的展昭直皱眉。村长的儿子给了陆大一拳，嘴里也是不客气，被村长制止之后才算作罢。

展昭也弄明白了死者的一点经历，这是个意外沦落到这个村子里的姑娘，村长的儿子想强迫她，她抵死不从，被喝醉了酒的男人失手打死，然后还犹嫌不足的剥了皮、把尸体斩成几段。

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如此恶徒!简直不配为人!

展昭只觉得胸口燃烧着一团火，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这里没有一个无辜之人，都沾手了这种劫掠妇女儿童的活，甚至还有人命在手。

手中的碎玉突然热了起来，展昭也按耐下了性子，想看看他们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村长站在棺材下首，正对着死者脚的位置，倒了几碗血在棺材上，然后一边围绕着棺材播撒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的五谷，一边吟唱着一段像是歌又像是咒语的东西。

不多不少三个来回，他拿起一根钉子，用重锤直接钉在了棺材盖子的正中心。

这边算是完了。

“看这贱女人这下子还这么回来报仇。”

亲手把不愿从他让他快活的美人打了个半死，又在人还没死的时候剥了她的皮、她的把身体斩成几段的村长儿子语气里带着快意。

他杀了那个女人之后，晚上便频频看见一个血红色的背影，村里更是有小孩被吓得高烧不退。村长粗通一点阴阳手段，只说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变成厉鬼，要早点灭了她的鬼气、除掉她的凭依，让她再也不敢靠近陆家村里面的人才是。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那接下来……”

见仪式完成，陆大干脆摘了斗篷，把脸露了出来。

“开棺!”

村长也没阻止，而是下了命令。

“这小娘皮老子没睡到，不过现在倒是能尝尝味。”

几人嬉笑着就要去开棺，展昭听的越发怒火冲天，拳头被攥的发白。

陆大和村长之子一齐使劲，棺材顿时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展昭手中的碎玉越发的烫了。就在展昭想用什么东西垫一下、防止烫伤时，它又突然变得冰一样的冷。

棺材彻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