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酒姑娘，他们已经在珠光宝气阁中。”

顾酒点了点头，看着马车外炎炎的烈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毕竟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虽然顾酒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真正清醒的日子没有几天，但是也不至于受不得这点阳光。

她伸手，一旁的人送上了帷帽。薄薄的一层纱帘并不能完全遮住视线，反而多了几分影影绰绰的婉约之美。

“去叫门。”她自然是要去珠光宝气阁的。霍休的算计和她没关系，无论是她还是霍休，都把之前说的东西当做笑话。而霍休更不可能指望这几个人就能看住她，真正的保险其实是她吃下的药。

不过，她可是一轮水中月啊。凡人怎么能囚禁的了月亮呢。

“就说是故人来访，希望严总管不要寒了昔日的情分。”

那人点头应诺，然后便去传话了。帷帽的纱帘很长，顾酒的手臂都被罩了进去。她就在纱帘之下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养护的极好的指甲留出一段长度，用蔻丹精心描抹，上面贴着小巧的珍珠和宝石。如此，轻轻一磕便可能掉下几两银子，然后便又要精心来补，主人的豪富可见一斑。

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是个妙人。他把珠光宝气阁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很得阎铁栅的信任。不用多想，顾酒就能确定，这大概就是霍休的人了。也只有这样一个角色，既得主人信任、又很有名望，等到阎铁栅死了之后才能理所应当的接管财产、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就是不知道，霍休是怎么控制住他的。

不过财帛动人心，霍休有钱，能掌控他也不奇怪。

这位周全妙人很快便听到了消息，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不知是姑娘来访，实在是失礼了。”霍天青一副儒雅模样，穿着一身青衣，气质潇洒、模样专情，一开口便叫人如沐春风，态度亲和的不能更亲和。“只是我们老板正在见客，实在不方便脱身。阁中正在办小宴，请的都是老板的朋友。既然是故友，不如也进来一起喝一杯薄酒。”

他心中有异。

顾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伸手扶着随从手臂，娇娇柔柔的下了马车。

霍天青这话说的倒是没问题。老板有事，而来着一开口便是故友，还似是非是的说了一点一听就假的很的话。这样的人不是有隐秘的故人就是来故弄玄虚占便宜的。珠光宝气阁不缺钱，阎铁栅一向以大方闻名，他这样一个周全的总管自然不会妄议主人的事、更不会随便就打发了这些人。更何况，他心里也有鬼。朋友小宴、还特意说了都是江湖人，只不过是在试探他们而已。

但是他心中有鬼、顾酒可没有。自然也没什么不敢进的。

“既然如此，那还烦请霍总管带路。”

霍天青笑容依旧，引着顾酒入内。他虽做着接人待物的活计，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身份低卑，而是总带这些从容和不经意便会流露出的高傲。

顾酒不讨厌这种人。因为说起傲气没人能比得过她。

珠光宝气阁虽然起了个俗气的名字，但是内里的确不俗。虽然也同样是堆砌富贵，但是没有一点底蕴的人还真看不懂这种显贵来。

穿过长廊，几折木桥之后，便是一座小亭子。亭子上挂着粉色的帐子，清新的香气从香炉里面扩散出来。

这亭子里坐着几个人。

顾酒不在意他们都是谁，扫过花满楼所在的位置之后，便坐入了霍天青安排的座位之中。

“这位是……”马行空有些迟疑的问道。

顾酒端坐不动，她拿起酒杯，便有人立刻上来斟了一杯酒。小巧酒杯被捏在指间，微微摇晃着。于是马行空的神情便不太好了。他在江湖中也赫赫有名，算得上是江湖前辈。而这种人要么极其和蔼、要么极重面子。马行空就是后者。他可以自己踩下脸面去讨好其他人、却不能容忍一点慢待。

“这是阎老板的朋友。”见气氛不对，霍天青急忙拦下。“大老板现在还在见客，所以在下就先斗胆，把客人安排到这里来一起喝一杯酒，免得被怠慢。”

他这么说，其他人倒是都清楚了。

怕被怠慢的客人要么身份够高、要么交情不深，总逃不过这两种。而阎铁栅的客人里面，高到这个地步的可并不多。

“阎老板贵人多忙，但是这酒总能先喝一口吧。”陆小凤虽不知来者是谁，但是他也见不得一个女孩子被为难，于是就扯开了话题。“珠光宝气阁果然名不虚传，便是李后主的宫殿也比得。便是李后主，也未必有如此多的无瑕宝珠、更没有这许多人杰来做宾客。只不过若是李后主在世，现在怕是也忍不住要来讨一杯酒喝。”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都是笑了。

至少很少有人会讨厌其他人的奉承。即使这种奉承并不如何高明。

顾酒也笑了。花满楼耳朵一动、敏锐的看向那边。

“自然是这个道理。”霍天青失笑。“大老板也是听说今天有各位这样的客人，才一定要来一起喝一杯。只是诸位要是无聊，先摆上一些小食也是无妨的。”说罢，他便作势让人去取吃食。

“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么能扫他的兴！”马行空却是抢白道。

他这话一出，众人虽不至于不悦、但是难免扫兴。话是陆小凤挑起的，但是陆小凤倒没有那么小气，可做主的霍天青却是个骄傲的人，马行空这么反驳岂不是不给他面子、又看低了他。

“俺也是不想扫你们的性的，这不赶紧就来了。”一个人大笑着走了过来，连声叫人上菜摆酒。

这边是阎铁栅了。他身材富态，穿着上好的料子，面白无须、皮肤光滑细腻，脸上一个鹰钩鼻，显得很有男子气概。只是他的举止粗鲁的过分，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马行空见了阎铁栅便想上来打招呼。只是阎铁栅却不如何在意他，只与陆小凤寒暄。又是问他的胡子又是回忆上次见面时的场景，他山西口音很浓，还总带这些刻意的骂人话来增添自己的男人味。

“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阎铁栅倒是也不落下花满楼。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花满楼倒是比陆小凤更重要一些。

“七童也是能喝几杯的。”花满楼微笑，心神却全都被一旁那个女子牵扯走了。

“这位是……”

阎铁栅又看向带着帷帽的女人。虽然隔着一层纱，但是美人的神韵却是不能被遮掩的。因为有其他人在，也因为美人的姿容，阎铁栅的态度很是温和。

“她自称是大老板您的朋友。”马行空的语气带着点嘲讽。在他心里，阎铁栅怎么可能和一个小丫头有交情，无非也是来攀关系找靠山的罢了——就像他一样。

顾酒的视线投向了花满楼。她手中的酒杯早已到了他的手中，花满楼摩挲着杯子上的阳刻雕花，隐隐有些欣喜之色。

“我祖上姓上官。”

美人起身，帷帽也被摘下。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腰间的腰带勾勒出一截细腰，看起来柔软又婀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得她倾倒。腰间是一抹朱红，上面挂着比目玫瑰佩，又坠着一点金珠。

一张脸比月色清冷、比鲜花娇嫩，目渺渺似含秋水、眉芊芊若绘远山。琼鼻高挺、口若含丹，神情天真而庄重，气质矜持又风流。天生尤物不过如此，仿佛她一出现，这水阁之中的光辉也更加灿烂了一些。

“可惜，这倒不是个荣耀的姓氏，我的那个父亲再混蛋不过，也最该死不过。幸运的是，他已经死了。”

“你是……”阎铁栅的面色已然是不好了。

他一个大老板，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变了脸色。但是这件事牵扯的太深，牵扯到他最不齿的往事。所以，阎铁栅怕了、也生气了。

“我只是来给伯父报个喜而已。”顾酒微微一笑，“伯父不会吝惜这一杯酒吧？”

“自然不会。”阎铁栅又笑了出来。只是他这抹笑还没来得及完全出现、便又被顾酒噎了回去。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伯父您。”顾酒掩唇而笑，眼睛完成了月牙。“你要去陪我那该死的父亲了。”

阎铁栅已经是面色冷凝。面对与那件事有关的故人，他总是格外敏感。

“严叔叔何必如此对我。”顾酒却是不怕他。“昔日你做严总管时，我父亲还算你的半个主人呢。”

“够了!”阎铁栅再也按耐不住。“霍总管，送客!”

“你还要继续坐在这里？”顾酒没有理会阎铁栅，而是看向了花满楼。

阎铁栅这才知道，他们竟然认识。

“花公子也不想继续在阎某这里做客了不成？”

顾酒一进来花满楼便有些异常。

其他人或许发现不了，因为他们本就也不了解花满楼。但是陆小凤却是注意到了。不过当时他只是奇怪，还没有多想。

一直到花满楼手里多了一杯酒，陆小凤这才恍然。花满楼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因为性格太过温和、或许会有点烂桃花，但是花满楼却不是一见面就能做出失礼的事的人——陆小凤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好兄弟曾经对刚见面的一个女孩子做过什么事。

再一看顾酒，这可不就是花满楼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美人嘛。

“阿酒姑娘。”花满楼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走到顾酒身前、把她牢牢挡住，自己来面对阎铁栅。“阎老板，你与阿酒姑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