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从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楚流雪已经回顾府了。
面对顾家两位公子的致谢,她的神色倒是淡然,因为她要宣布一件事。
楚流雪别着急,他还是要死的,只不过多活个三五月罢了。
楚流雪但他走时不会很难受的,会如大醉一场,带着晕乎、温暖就离开了。
楚流雪顾剑门,你会怪我吗?让你难受了一次、又要难受一次。
顾剑门我会珍惜的,谢谢你,多给了我一些时间来陪他。
楚流雪那就好,总归你是有高兴的。
她笑吟吟地看向晏琉璃,看不清那位美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也不想实在去看清。
真真假假、爱情利益,又有什么必要看得清白分明呢?
非黑即白、深究人心,伤人又伤己。
总归是她赢了。
楚流雪那么再见了,顾公子、晏小姐。
北离八公子中的几位痛饮之后已走了,百里东君也被赶来的温壸酒带回了乾东城。
临走前,百里东君向司空长风伸出了手,只是,被拒了。
楚流雪走近顾府大门,司空长风便在门外等她。
半路上,司空长风用微小的声音问她:
司空长风你连我都能救我,不会救不了他,为何?
她垂下眉眼,便显出几分柔和,声音也带着温暖。
楚流雪这样的世道里,女子总还是艰难些,见到一个有些城府、机会的人便想她更自由一些。
楚流雪便如对你不忍心一样,我对这位晏小姐也不忍心。
楚流雪在她和顾剑门手里,顾、晏两家都会更好,或许再来的时候,西南道便是一家独大了。
司空长风那你为什么要救他,直接放他死了,不是更好?
楚流雪我与顾剑门有一分渊源,便想送他一份欢喜,也想讨一份人情。
她的明眸转向司空长风,弯起弧度,调笑也衬得明朗鲜妍。
楚流雪平时聪明的长风,现在怎么也可爱起来了,是东君传染了你?
司空长风是没想过你也会玩弄这些,我还以为你是个和他一样天真的人物。
司空长风不过,你比我想的更精明。
司空长风顾剑门的性子,有人喜欢的不得了,也会有人恨得牙痒痒,有晏琉璃在可以将商铺平衡得很好。
司空长风顾剑门可以支持她更快更好地收服晏家,三五个月也足够顾洛离平衡好两人。
司空长风顾洛离谢你,因为他有时间扫尾、交代后事。
司空长风顾剑门谢你,因为他还有与至亲相处的时间。
司空长风晏琉璃谢你,一是爱人,二是权利,还更方便好用。
司空长风你的计划很周全。
司空长风可你之前的样子也不像是演的。
楚流雪许是之前蓝玉在我身边,便可以放心的天真,他走了,没有人护着,就要打起几份心神了。
司空长风现在这段路有我护着你,虽然没他那么厉害,但总归是有点用的吧。
楚流雪小枪仙,有用极了。
司空长风只是,我都能看出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爱之欲其生, 恶之欲其死,你就不怕他知道了?
楚流雪你会告诉他吗?我不这么觉得。
司空长风也是,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楚流雪寒水寺,去避避风头。
司空长风你还怕这个?
楚流雪只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送污祸。
楚流雪你轻功怎么样?我们飞过去。
司空长风有些尴尬,挠了挠头。
司空长风我的武功,能长时间运转的只有枪。
楚流雪哈,那可怎么办呢?
楚流雪跟着我,别怕摔,我会接住你的。
她一步滑出去,那浅蓝色的法力在她脚步之间肆意飞舞,留下一尾牵丝映带,盈溢出华光。
身姿犹如在光影间疾速穿梭的跳线,又似自由闲适的舞者,诗意风流、意趣横生,还带着舞者独有的韧性与道,动作行云流水、大开大合。
武道与巫舞的完美结合。
衣袂翩飞,广袖连舞。
带着文人的书法笔墨之气,跃动的身影就像一部活行草,极是风流。
滑行舞动时,那脚下就好似踩着两个万向轮一般,飘逸自在得很。
踩干上树时,脚下仿若有钉尖,稳扎稳打。
身影在树杈之间跃动时,就如同有尖弹簧一般,身体轻盈得不像话,下盘更是稳当得很。
握着树枝飞荡时,袖子顺着动作滑落,露出半节小臂,蜜色肌肤下是劲瘦有力的肌肉。
司空长风慢、慢点儿!
司空长风楚流雪!
楚流雪气沉丹田,下盘要稳。
他的身影随着前人滑倒了一次又一次,在草堆里、湖泊里、甚至是奔驰的马群里。
而楚流雪也确实像她说的那样,一次次接住他,救他于危难之间。
楚流雪小心,踩实了。
她垂直接住垂直踩干掉落的司空长风,有力的手臂带着法力往上一推,他就奔上枝头,借着竹杆的韧性,踩跳到另一个枝头。
“哗啦哗哗——”
楚流雪跳到了他前面的枝头,背影如竹,身体随着视线微微侧向他。
她身后是日暮苍山、翩昳流云。
鲜妍之色浸润了半边脸,垂眸、低眉。
他眼中景,那人高挑修长、面目文雅,金雕玉砌的脸不带浊气,华茂春松、浑然天成。
不似凡间人。
司空长风也不由得顿了一刻,耳边浮想起湖泊的涟漪之声,竹叶之清香刹那间清晰可闻。
她的声音幽幽,从远处飘到耳边。
楚流雪长风,这里可没有旅馆,怎么办呢?
哦,这人一下子掉落到凡间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张嘴,关心的全是凡尘俗世,多毁气氛。
司空长风那边有个山洞,我寻个合适位置铺上垫子、毯子,点了熏香,如何?
楚流雪勉强接受。
山洞里,司空长风打理好一切,直起腰,哐哐捶酸胀的位置。
司空长风睡吧,我为你守夜。
楚流雪没什么睡意,不若聊会儿天好了。
到了这时候,司空长风还是有一点难以置信。
司空长风想不到,你竟然是个高手?!
楚流雪我的内力都溢出来了,你还是感觉不到,也令我惊奇。
司空长风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娇气的小公子,原来是个做作的高手。
司空长风话说,你这……算是身法吧。
楚流雪二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既是轻功、也是身法。
他喜形色变,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腿,劳累过去,就一头扎进情绪里了。
司空长风原来这就是高手的轻功身法。
楚流雪准确来说,这世上会这个的只有我一个,至于你,勉强得个皮毛。
司空长风这是你自创的?!
楚流雪不算,融合改良的。
楚流雪寒水寺的罗刹堂秘术,早已失传的九转玄功、凌波微步,南诀清水观的无色无相身,西楚宫廷的千幻无极步。
楚流雪巧思无数,便宜你小子了。
司空长风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不如你风流自在?
楚流雪九转玄功,无色无相身,千幻无极步,它们的修习要足够完整优质,可它们都是要额外补学一些的。
楚流雪这些我自身都有不完善的地方,没法教你。
楚流雪总归比踏云要好不少,你就将就将就好了。
司空长风嗯,好。
司空长风重重点头,他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得了便宜,还想讨更多的便宜,讨不到就恩将仇报。
这已经是他赚的盆满钵满了。一个的江湖浪人,习得了比天下第一的踏云还要更适合自己的轻功,哪里会有什么不知足。
至于这些功法是怎么来的,人家不说,自己就不问,知道的多了活不长。
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耳边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还有浅浅的心跳声。
楚流雪扯了一把他的衣袖。
楚流雪知道怎么讲故事吗?我想听。
司空长风银月枪,哭断肠。
司空长风我手里这柄就是林九的银月枪,他不像我想象中的高手那样璀璨。
司空长风我们是在废旧道观门见面的,他一身脓包疮痍,静静等死,我把他拖回了我住的地方。
司空长风这就算是救了他,于是他教了我这套枪法。
司空长风不过,他是有要求的。他要我在他死后烧了他的尸骨,带回故乡,撒进家门前的虚引湖。
他的声音低低的,显得轻柔,如一片飘荡在雪绒之间的鹅毛,漏着风声。
司空长风这可是有故事的。
司空长风他喜欢的姑娘日日在湖㫠梳头,为了看她,他每日早早去湖边练枪。
司空长风那是当时镇上最美的姑娘,可他只是一个穷小子,他下定决心带枪去江湖闯荡,一去就是三十年。
楚流雪为了姑娘去的,却被迷了眼,不回来了?
楚流雪那位姑娘呢?
司空长风他去的第三年,姑娘就嫁了人。
司空长风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姑娘的模样,只是还记得那一片湖,一直幽静地淌在心里。
楚流雪他日日为了见姑娘梳发去练枪,或许那位姑娘也是为了见他练枪才去梳发。
楚流雪风吹湖面起波澜,焉知不是在心里,谁知道呢?
楚流雪也或许那片湖水比家中的镜子还要更清晰吗?
她清淩淩的一双眼望着司空长风,唇角的一点弧度恰似粼粼水波。
司空长风似乎听见了水波荡漾的声音。
楚流雪发什么愣,故事还没讲完呢。
水波声一下子停了,却在胸腔鼓起一顿一顿的海浪,漾得他头晕乎乎的,声音都含糊起来。
司空长风后来我回到镇上,却发现、那片湖已经干涸了。
楚流雪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她抚了抚司空长风的袖子,似是安慰,又有几分玩笑似的怪罪。
楚流雪叫你讲个好故事哄我安眠,却徒增心悲,该当何罪啊你。
司空长风那,怎么办?
楚流雪呆子,守你的夜去吧。
她盖上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就合上了眼睛。
司空长风给她掖了掖被角,有些出神。
不知道多久过去,楚流雪叹气睁眼。
楚流雪你要这样一直盯着我,直到早上吗?
司空长风我没有……
他的声音小小的,眼神忙碌的乱瞟,手上的动作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楚流雪又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扯着他的衣领,一把拉到眼前,四目相对。
司空长风要、要扯坏了。
楚流雪你别乱动就不会。
楚流雪没事干就去弄篝火,别再看我了。
她说完就松了手,直直躺下去,卷卷被子翻身闭眼,一服别打扰她睡觉的样子
司空长风哦。
司空长风茫然地侍弄篝火,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风声搅的乱作一团。
风声怎么这么大、这么嘈杂,他原本却没这样的感觉。
司空长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手拿着木棍,在柴火里乱捣腾,没注意,半个手就被火舌燎到了。
疼的他想哼唧,又顾念吵到人,委委屈屈地回头看了一眼。
楚流雪已经毫无负担地睡着了。
司空长风哎……
过了好半天,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伸手去蹭了蹭那人的头发。
第二天早,他是在毯子里醒来的。
他揉了揉眼睛,视野变得清晰一点,要找的人坐在山洞口,只留下一个背影。
司空长风楚流雪?
楚流雪坐过来,外面的天很美。
司空长风嗯,这可真美。
她微妙的笑了笑。
楚流雪既然你无心于此,就赶路吧。
三天过去,他们到了寒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