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那天新娘的捧花真的在梦中丢到了苏新皓手里,翌日清晨他醒得早极了,西洋店老头的铺子还没开张,苏新皓就跨上机车骑去街头。哈塞戴维森停留在了他常常订花的那家花店门口,花店老板刚推开玻璃门、挂上“营业”的标识,他就从机车上一跃而下,走进花店里。
老板认得苏新皓,这次见他来依旧笑意吟吟地走上前,熟门熟路地问他今天要包哪种花送过去。
苏新皓思忖良久,目光停留在装满玫瑰花的塑料桶上。那时候花店的生意大多是做开业花篮或是绢布假花,因此这名总找老板定鲜花束的青年人实在特立独行,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他指了指那些红的白的玫瑰花,没问老板价钱多少,而问的是,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那时候,花语这个说法正时兴,老板忙不迭赶上前向苏新皓介绍,红玫瑰是热恋,扮玫瑰是甜蜜与喜悦。他却听得有些兴致缺缺,眼神环视后直指向白玫瑰花束问老板,那朵呢。
白玫瑰,老板愣了愣过后回答,那意味着真诚和无私的爱。
天才刚亮不久,长街上人群稀少,花店也还没来生意,苏新皓索怔递过去钞票就坐下来,他从塑料桶里挑捡了几枝白玫瑰,问老板自己能不能亲手包起来,送出去。老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嘴里说着当然,又转过身去替他享来报纸和丝带。
苏新皓手笨,跟着示范有样学样地修剪玫瑰,却无意间忽略了花萼下方一根极小的刺。修剪完毕过后他伸于想去固定花托,指尖挨到玫瑰的根部,利刺扎进皮肤,顷刻便渗出几滴血珠。
液体从苏新皓食指滚落到花瓣边缘,他滚烫的而染钉了白玫瑰。
胆小狗不敢直言的情愫被寄予白玫瑰,他提笔在附赠的贺卡里写下了一句歌词,是张国荣的《Monica》。他写给朱志鑫:“谁能代替你地位”。
只是沾染了鲜血的花瓣没被完全擦干净,日头酒下,照拂上花的荆棘与灵魂,那含苞待放的几枝玫瑰忽然便热烈得刺目,仿佛跌宕不堪的春日枝头,白玫瑰当真长出了大红色花瓣。
他怯慢、徘徊,只敢用一束白玫瑰聊表心意。但血比心热,苏新皓自以为愉藏起元处遁形的悸动,却到底还是捧出了这颗红玫瑰的心脏,以耕植他难落笔的荒芜。
春天的情绪惚路边饱胀酸涩的野果,充盈、满溢、旺盛到疯狂。
苏新皓手里摔着红白色的玫瑰花束,准时将它们放进朱志燕公寓前的信箱里,又敲响她公寓的门铃,旋即立刻躲在了门前两棵樟树的树干后。
朱志鑫穿着波点的吊带裙踏出房门,热门熟路走到信箱前。近日来她的心情顾有些古怪,仿若被人用手拧皱了,说不出来的烦闷,平时懒洋洋的人今早更是莫名就没了睡意,情绪像是影视剧里头的深闺佳人,掐着野花的花瓣数数。
这一瓣打着蔫,她记得阿普的拘留期限快到了。
这一朵正鲜活,是狗送她花又带她看日落。
那一瓣,写的是他不敢说"爱"也不敢承活。
再一朵,又一朵……
无数朵鲜花的生命汇聚在春天里,枯萎着,盛放着,一枝又一枝掀起她心海里无形的波流来。朱志鑫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抽出钥匙打开信报箱的金属门,又伸手从里头拿出求那束披包裹得歪歪扭扭的白玫瑰。
她看见夹缝里那张小卡片,终于愿意展露出半份笑容来,虽然后头还是皱巴巴的,不过今天的太阳很是阴媚,玫瑰也兀自芬芳。
在朱志鑫转过去准备将玫瑰捧进公寓时,有人从后头叫住了她,朱志鑫甫一转身,使瞧见躲在树干后、正往外走的苏新皓。
小狗挥着手喊姐姐,走到朱志燕面前,顺势就完到失支翁而前递过去自己的右手。他食指上歪歪扭扭贴着一张创可贴,但苏新皓表情却莫名显得有些倨傲,他执拗地伸出手展示伤口,又像在摇尾巴。朱志鑫被逗得忍俊不禁,便也抬起手来,顺了顺他头顶的发尖。狗的表情虽骄拎着,呆毛却温到极了,三两下就被抚了平。
苏新皓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朋友搞来一箱稀罕东西,是最时兴的烟花,而他又恰巧知道一片绝妙的放烟花的空地。朱志蠡闻言,用手指在自己唇赠上用力抹了几下,而后将指尖沾到的口红痕迹轻轻印在苏新皓手写了歌词的卡片上,拼凑出一个爱心的形状,旋即她将卡片交还,答复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清晨,他们捧着印上血渍的白玫瑰与沾染唇印的手写卡片短暂告别,约定再见。
只不过朱志蠡回到屋里后并未多逗留,她将改瑰花养在百叶窗前的玻璃瓶里,随后抓起公寓钥匙,出了越门,拐进破烂市集里一家理发店,她是这家旧理发店的常客,近日店里新来了两个年轻的黄毛理发师,两人原本聊天得兴起,看见她进来就自动噤了声,朱志銮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两个人窸窸窣窣在嘀咕什么。这样的偏见与恶意她经历过太多,早也麻木了,况且她要来找的原本也不是他们。
她径直敲开藏在阴影里的一扇小木门,一位阿婆走出来,看见是她时笑了笑,说道:“小言来了啊"。
朱志遛今天穿的是件新裙子,裙摆还没被衣柜狭小的空间揉乱成皱巴巴的样子。阿婆拉着她袖口,夸这款时髦的样式煞是好看,期间还不忘狠戾地斜了眼方才窝在角落里多喘的两个衷毛。罢了,她才引着朱志薨在塑料板凳上坐下,问她今天想烫什么发型,
却不想朱志篱摆揉手,抬着桌台上混乱不堪的瓶瓶罐罐里颜色最红最艳的那罐,问她能不能卖自己一瓶染发膏,只要最便宜的就好。
婆婆原先是她和阿普的对门邻居,后来理发店生意不好,就搬来店里住了。朱志鑫每次理发都来这里,似乎也只有这个看着刻薄的老妇会轻轻抚摸朱志鑫头顶,笑着叫她小壵,又把目光瞥向她手臀上的淤青,问她最近还好吗。
劣质染发膏固色很差,不过朱志鑫也买不起其他价位,那些东西于她而言,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奢侈品。阿婆叫她考虑清楚,便宜货大慨只能维持几天就要褪色,朱志鑫听完点点头,心底估摸着这点时间大概也够了。
最后一趟清水冲洗完,朱志鑫摸索到角落里的老吹风机,吱呀呀按下开关吹干净头上的水分,手指上还是采了红色染膏消不掉,发顶的颜色倒是黯淡得很。她本想染的是大红色,可惜低档巢剂固色能力有限,拿水来回冲过几遍,色膏全掉在手指上,头顶反而变成了暗沉的酒红色。
染完头发,天色已经隐隐有了入夜的痕迹,朱志鑫算好金额把纸币递给阿婆过后,转身便匆匆跑回公寓里,折了花瓶里花瓣被染成红色的那支白玫瑰别在耳后。下一刻,她听见熟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当当停在了公离门前。
她熟门熟路坐上那辆哈雷机车,肢体接触也不再局促别扭,胳膊自然而然就环住苏新皓腰腹,她从后座站起身,酒红色的发尾无意搭在苏新皓后颈上。今夜朱志鑫喷的香水味道盖住了劣质染发膏的香精味,因此苏新皓只感觉自己被一记栀子花味的香波击中,只不过那朵栀子在黑夜里张扬地笑着,怎样也写不尽她的艳与美。
她把头搭在苏新皓肩头上,不过收敛着力气没倚上去自己的重量,下一刻,她斜斜垂下脑袋,对着苏新皓耳畔轻声开口,微弱的呼吸吹酥了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朱志露问他自己的新发型美不美,又洋洋得意伸出两根手指,告诉他自己染发只花了这个数。
苏新皓安静地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白玫瑰的花矫直直贴到他耳垂,和朱志鑫喷薄在他脸侧的细小吐息一样叫人心颤,他不由得握住把手史紧了些,在自己的视线被不均匀的酒红色长发占领之前,发动机停下了声响。他们终于抵达汽修厂,视线往后就是此行目的地,一整块视野开阔的草坪。
初春时节,草叶都还矮短,却也稀稀疏疏地努力绿着。苏新皓领着朱志鑫走到坡上,顺便就用鞋尖点了点地面上一个有些凸起的小土坡,朱志鑫问他这座小土堆有什么特别之处,苏新皓努了努嘴,告诉她:
“这是我为自己建的坟,”
他又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葬进去。
朱志迎伸手要去打他嘴巴,怪他这说的什么丧气话。苏新皓没躲开,眼神直愣愣看进她眼底,他说,自己是认真问的。
于是这次换做朱志鑫就不作声了。他们抱膝坐在了草地上,大地的弧度托起他们,此刻,天与地的距离愈发得近,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夜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闪聊,苏新皓自诩是爱骑机车的浪漫短命鬼,朱志鑫就追着去敲这浪漫短命鬼的脑壳,责问他怎么不懂得避道,说罢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万寿无驯”。
苏新皓听完便换上了副假正经的表情,佯装漫不经心地纠正她,万寿无疆是为高寿老人祝寿的用语,话刚说完,苏新皓转过头去想看她表情,自己反倒先笑出声来,朱志鑫自知理亏,作势假意吭他,偏过眼去故意不理苏新皓,可嘴巴里还是嘟嘟囔囔在补充着:
“那你,长命百岁。”
尼音落下,她转过脸用力吻住了苏新皓的嘴巴,似乎只要这样,在蹇陵江水干涸之前,土坡前说的丧气话就统统能够烟消云散。
一吻毕,她咬伤苏新皓捧住自己脸颊的指尖,指尖淌下一滴血。朱志鑫就叫他举起手指涂抹在自己嘴唇上,那样腥甜的、湿热的,愢吻一样不会消散的热烈,此刻鲜活在苏新皓指尖,同样也点缀在她的唇角。
他们活在痛里,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