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disco put常播的舞曲前前后后只有那几首,律动最强的几首歌放完,在舞池里狂欢的人群也散去了不少。苏新皓跟若朋友坐回吧台继续喝酒,两瓶酒下肚过后,几人都醉醺醺地谈天说地,讲些不若边际的胡话,只有苏新皓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干杯的时候还碰碎了一只玻璃酒杯。
朋友问酒保要来新酒杯,顺便调侃他是不是在舞池里遇见了美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新皓也跟着笑起来,作势大骂他痴,其实朋友的无心插柳说得竟是准极了,叫苏新皓脑海里再也挥不去Monika的酒红色长裙。
啤酒顺着杯壁往下淌,浮沫在酒面涌起又破裂,酒结蒸腾起浓稠的夜。另一边,朱志矗一个人沿着马路边缘走回公寓,发丝上似乎还沾染着红河牌香烟的飘渺烟草气,在夜空里散也散不尽。
她敲开公寓摇摇欲坠的门,阿普也是一身酒气,见她进门,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便压上来同她索吻。朱志鑫敷衍地啄过他嘴角就把人推了开,换下撒了红酒的紧身长裙,将磁带塞进 DVD机里放邓丽君的歌。
她又摸出一支烟点上,火机本该耗尽的燃油此时奇迹般地若了起来。朱志鑫蹬掉高跟鞋,赤脚走到窗边,朝千福年无眠的重庆的夜又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DVD机里邓丽君甜软的嗓音唱起来,朱志鑫吐若烟圈在窗棂边望若星夜独自起舞,阿普又拥了过来,靠在她身上狂烈地吻,吻她光洁细腻的脖颈,吻肩胛,吻侧脸。朱志鑫无动于衷,只懒散麻木地倚在窗边依旧抽她的女士烟,直到烟卷燃尽,再吐不出一丝烟气,她拉起了商帘,吹灭蜡烛。
阿普在情事里总是粗暴又简单,他大概是有点暴力倾向,常常毫无缘由地抄起手边东西尽数往朱志露身上砸。朱志齊对此倒也习惯了,反正巴掌印不出几天就会消掉,她无处可去,在这座破烂的公寓里和阿普合租的日子早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她的生活早已只剩下麻木,赤着脚踩在泥土地上的日子里,她望不清自己头顶那片夜空里的星星。
只是今晚有一颗星星似乎尤为亮,晃眼得一如 disco pub舞池里的霓虹灯。似乎有些呼之欲出的东西,无声地在朱志燕心底播下一颗名为自由的种。
她突然想出去吹吹晚风。
阿普喝了酒,窝在床上已经开始打鼾。朱志鑫没惊醒他,爬起来换上了运动服和半身裙,沾了红酒的裙子被她洗干净捂在二手沙发的椅背上。大片寂静的浓夜里,朱志鑫不敢打开电灯,只好惜用点燃火机的微光作为照明。她看见镜中自己的侧颈处,几块斑驳的青紫痕迹显得尤为碍眼。那突兀的瘀血没由来地叫她感到有些烦躁。朱志鑫用手指捏紧衣角狠狠在那些淤青处擦拭,却发觉怎样也擦不干净,只觉得那些充血的地方隐隐升起钝痛,又好像钝痛在她心脏里。
似乎远方传来一声渺茫的机车发动声,透过耳膜与她的心跳莫名地产生了共振。于是朱志鑫不再踌躇,心下一横,推开公离门跑进了浓重的夜里。
她无处可去,也不清楚此行的终点在哪里,所以漫无目的地跑去了街头,沿着水泥路摇摇晃晃地走。酒精作祟,灵魂在黑夜里轻盈,她赤着脚,裙摆随风飘荡,像混合着红酒气与烟草味的吐息落在空气里,自由得没有重量。
面前漆黑的路沿被一点点照亮,机车的发动声又传来,愈演愈烈。朱志鑫回过头去寻找声音来源,不留神被车前灯晃了眼,几乎要撞上那辆深夜路骑的摩托。
刹车片摩擦的声音彻底叫醒了她微醺的心脏,朱志燕循声望过去,机车手把摩托停在路沿,又取下头盔又取下头盔。
于是她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撞进了舞池里遇见的那双眼睛。
凌晨四点半,在几乎没有人的水泥街道边,苏新皓只远远一眼就认出她。只是他还来不及管辖自己胸腔里无法自控的悸动,就看见Monika赤着脚朝自己奔来,雪白的皱巴巴的裙摆往她身后飘,陈旧的有些昏茧的车灯让苏新皓看清了她的脸庞。她在哭。
甚至苏新皓来不及思索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这满眼泪痕的人就站定了在他跟前。她脖颈上的几道淤青有些刺眼,但远不及朦胧泪眼灼他心弦。朱志鑫的长发被汨渍糊在脸颊,连风都吹不走,她伸出手问苏新皓,后座还能不能载人。
因此,朱志鑫稀里糊涂地、就坐上了这名喝了些小酒的机车手的后座,脑袋上还老老实实地被苏新皓套住了他的头盔。她的双手自然而然就虚揽在苏新皓腰侧,哪怕眼下,她连这人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哈雷戴维森的发动机再度轰呜起来,这次他们的终点是嘉陵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连晚风都染上了酒气,它竟莫名抚去了朱志鑫脸侧的泪痕,还有她侧颈淤青处的钝痛。
薰衣草味道的身停乳冲淡了女士烟的气息,后背隐约温热的触觉让苏新皓握紧油门的手心沁出了些细汗。朱志鑫的鼻息拍打在他后颈,无人可述此刻他心跳如捕。他们沿着水泥路一直向前,遥遥望去,嘉陵江的江景也在视线中逐渐清明。
朱志鑫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她指着远处江水的方向问苏新皓,那里是否就是嘉陵江。
苏新皓“嗯”了一声,噪音有几分哑,说完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又笑着补充:
“喝酒骑车还不戴头盔,我们被抓到该死定了。”
朱志鑫伏在他身后跟着笑出了声,熊衣草的气息逐渐逼近苏新皓,他耳畔轻轻响起朱志燕自言自语一般的独自。
她说:“没所谓啊。”
“反正干禧年的警察抓不住二十世纪末的醉鬼。”
发动机轰鸣依旧,看不清全貌的嘉陵江一点点闯入二人视野里。晦暗的天光仅在瞬息之间大亮,春晖自地平线渐延,古至千禧年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朱志鑫的发梢。机车停驻在江边,曙气如同烟卷末梢的一粒火星,哗然地燃淚了江面的每盏斑驳。
路边野花开得灿烂,虽然小却也芬芳。苏新皓替她摘下头盔,又采了一朵淡黄色的别在朱志游耳后,他余光獭见朱志葬衣袖遮蔽下的皮肤上点点暗沉的痕迹,那些是被阿普拿烟头烫过的伤疤,像生长在血肉上的花瓣。苏新皓的心脏立即也变得和朱志鸾的裙摆一样皱巴巴的,他张了张口,说不出半个字来。
初升的日光有些太刺眼,苏新皓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小野花的清香突然充盈了他鼻腔,不等苏新皓睁眼,他的唇角就被温软占据。
在千禧年第一场日出的见证下,两位尚没有交换真实姓名的陌生人,背着嘉陵江的万千江水、于春光与浪潮间,接了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吻。
罢了不等苏新皓作出反应,朱志鑫先一步别开脸俯下身去,佯装别扭不去看他,自顾自欣赏起路边的野花,像极了舞池里初遇借火的那回,千里片言,心照不宣。
于是属于两名陌生人的秘密被淹没进嘉陵江的水里,他们自然明白此刻的吻无异于饮鸩止渴。无所事事的人在春天相拥,没入逃得开千禧年的自由。
朱志鑫也不去问他名字,就懒散地倚在机车后座上,嘴角染着笑意问苏新皓,不说名字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叫他机车男。
苏新皓顺若她的话附和:“好啊,姐姐。”
“要不还是叫你狗吧。”
“为什么?"
“因为小狗摇起尾巴来很好看呐,”
他们并肩绽放在小野花明媚的春天里,看太阳从江面上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