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哪里有等不等人的说法。
毕竟某个雪人的傀线还在尘不到手腕上缠着呢。
傍晚山林里倒是不怎么热的,时不时吹过来的风打在脸上很舒服。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某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安静的过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尘不到不免想到了闻时十来岁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走在回松云山的路上,不过不知为什么总爱跟在他身后,认认真真地当“小尾巴”。
若是早年他没有看到自己的结局,他就不会赶人走。那样他们是不是会早一些说开,早一些在一起。雪人也不会替他担天谴,他也更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穿越。
说起来,这几日他思索几番虽然不曾找到穿越回来的缘由,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隐隐发慌。
可能还得费一番功夫,不管怎么样这次他总要保护好雪人。
尘不到思索着,走在落后闻时八九步远的地方跟着他,眼睛里都是他干净利落的背影,甚至没注意到刚才身边经过的一个人。
“仙君,又见面了。”
这嗓音熟悉到让尘不到愣了一瞬,随后便收敛起了笑意。
张岱岳。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柳庄的人,也是因为这个人擅自进阵剐天谴才让他出了事……
他出事没关系,可这个人也是间接害了雪人的凶手。
雪人替他背的天谴就来自这个人,也可以说是——雪人替这个人背了天谴。
上一世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就到了这个世界。
他待人从来温和,可面对这个人却温和不起来。
按理说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柳庄已经出事了,但离雪人出事的那一天还有一年。这个人应当已经承了天谴,只是还没有找到那个修化尘缘的阵。
后来的一切还没发生,所以现在他还不能拿他如何。
但这一次他不会让这个人有机会进百翠山坳。
“什么事?”他转过身扫了一眼那人。
张岱岳作势要跪却被一阵风拖住了,
“不用跪拜,我说过的。”尘不到淡淡开口。
张岱岳哼笑一声,是了。他那般求眼前这个所谓的仙君,求他救救自己。他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想跪在他面前,就差磕几个真诚的头了!
他是神仙,明明有办法的。
却也是这样召来长风抵着他,连求的机会都不给他!!!什么神仙,什么兼济众生,都是放屁!
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假仙罢了。
张岱岳眼睛里闪过几分难以觉察的凶狠,面上却是带着笑的。他看起来毕恭毕敬的问:“不知仙君可否还记得我?”
尘不到撇了一眼张岱岳,正要开口手指却被拉着动了动。
“尘不到,你干什么?”是闻时。
雪人虽然正在“生气”,走在尘不到的前面,却始终扣着傀线感受着另一端系上的人,确定尘不到一直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才放心。
刚才感受到傀线那边的人不动了,闻时皱了一下眉就返回去找人。
说到底他还是缺少安全感。
小时候被尘不到纵着,胆子那么大,一生气动辄好几天不理人,就等着人来哄。
现在长大了却不敢了。
没想到走近就看见了两个人,都是熟人。
“张岱岳?”闻时似是惊讶了一下。
尘不到也惊讶,雪人和他竟然认识么……
尘不到刚才从傀线中感受到了闻时的不安,上前几步站在了他身边安抚性的摸了一下头,“雪人,你们认识?”闻时:“嗯。”
张岱岳看了看闻时,又看了看尘不到,没想到尘不到居然还对这小徒弟这般宝贝。
他看着尘不到伸手揉闻时脑袋,嗤笑一声:“认识,何止是认识呢……你说是吧,闻、兄?”
“我脸上这疤你还记得吧?”
闻时沉默了一下,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第一次哭,哭了好久。因为尘不到。
好不巧还被人撞见了,那人恰好是张岱岳。
张岱岳脸上的疤就是他打的,不过不是因为他撞见自己哭。那是张岱岳自找的,再来一次他也会打。
闻时沉默着在想那件事,张岱岳却觉得他是自责不敢在尘不到当面说。
毕竟他对尘不到抱着那种心思,自然不敢让他知道。
既然尘不到还不知道自己徒弟龌龊的心思,那他张岱岳今天不如就当个好人,省的仙君不明不白被蒙在鼓里。
张岱岳大笑两声:“仙君竟如此疼爱闻兄,那天他哭的那般厉害,连我看了都心生可怜。想来仙君后来也是哄了许久吧?”
“闭嘴。”闻时冷冷地警告。
尘不到心里一沉,“你说什么?”
他果然不知道啊……张岱岳得意地撇了一眼闻时。
闻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他,好像对他要说的事毫不在意。
可尘不到能感受的到闻时心里的慌乱,他通过相系的傀线安慰人,告诉他别怕,自己陪着他。
“什么意思?”尘不到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张岱岳,沉声问。
张岱岳更得意了,语气都高了几分,故作惊讶道:“仙君竟不知?一年多之前您赶他走的那次,他可是哭了好久呢,我亲眼看到的。”
“你说……什么?”
尘不到蹙着眉,什么一年多之前?
他让人下山不是六年前么?
而且……闻时哭了么……
张岱岳:“我之前以为您赶他走是因为知道了他对您的情意,可如今看来您似乎不知道。”
哪个师傅知道自己徒弟见不得光的心思还能容下他,甚至疼着他?
张岱岳想。
况且尘不到谁是,他可是修了最绝的那条道。
他偏要让尘不到知道,既然他不能成为亲徒受人仰慕,那他就让闻时也做不了亲徒。
而尘不到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徒弟竟有如此心思想必也会难受失望一阵。他们两个人难受,他才高兴。
一个假仙,一个断袖,凭什么受万世敬仰?
再说闻时已经声名狼藉。
他继续怀着报复的意思说:“仙君不知道吧,闻兄他肖想着您啊,那天他偷偷看您却被您毫不留情地赶走,难免会伤心的。”
尘不到没注意张岱岳,只是心疼闻时。他悄悄牵住闻时的手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像是安抚。
宽大的衣袖落下来遮住,张岱岳看不见,还在继续说。
“口说无凭,仙君请自己看。”
他施了法重现那天的场景。
眼前的画面尘不到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里是百翠山,他布阵之地;陌生是因为画面中模样委屈至极的闻时,他真的不曾见过。
他看见闻时站在木屋十几米外看他,眼里是深重的眷恋,他看见自己抬手布了结界将闻时推离山坳,他看见闻时咬牙倔强地逼近结界,身上被阵法侵蚀出好几道伤口……
他想起来了,这是张岱岳来求他消天谴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他刚化散完一些尘缘,消耗过大,又因为布阵损了灵神,格外虚弱。
竟然连张岱岳来都不曾觉察。
天谴对判官来说是死劫,他也没办法消,只能告诉他好好入轮回还债,债还清了还能重新开始。
可张岱岳似乎不甘心,不愿离开。
那时他布的阵还未成形正在关键时候,不能出意外。否则那些尘缘便无法消融了。
但那个时候他太过虚弱无法感知来人,担心还会有人像张岱岳一样过来误闯阵法,便布了结界将所有生人全部推下山。
其实那座山平时鲜少有人去,毕竟传闻山上有“红衣鬼”,估计推开的也只有张岱岳一个人罢。
可他没想到,他的雪人那天也在。
是啊,闻时那天碰巧就在。
下山后闻时始终害怕面对尘不到不敢去见人,可耐不住一天比一天浓烈的思念。最初学会了卦术他还可以卜算人的踪迹缓解一些,但时间长了想见人一面的念头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那天他解了一个大笼不慎受了些伤,又受了凉,晚上竟梦见了些小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他体质特殊,因为身体里压了许多尘缘,所以最受不得生病着凉。每一次着凉都是尘不到亲力亲为照顾的。
小孩子受不了苦味儿,总是犟着不肯喝药,可尘不到每次喂他喝了药总会塞给他一颗糖,还会揉揉他的头温声问他难不难受。那时候的他害怕被尘不到赶走总会摇摇头,难受也不承认。
只是后来还是被赶走了。
梦醒后他果然浑身酸痛,忽然就很想念尘不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很想见见他,听一听他的声音,还想告诉那个人他有点难受。
闻时从来不敢去见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瞒不住行踪。他一去就会被尘不到觉察,而他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见他。
可那天却他鼓起勇气卜了一卦,算到尘不到在百翠山就开阵门过去了。
闻时还是只敢远远看着他。
尘不到装的很好,闻时自然看不出他灵神损耗过多。
他觉得尘不到一定知道他在外面,所以被推下山时整个人是有些错愕的。
尘不到虽然知道他的心思,骨子里却是个极其温柔的人,连让他下山都说的委婉。
他想过尘不到若不愿见他会当做没人一样不去理会他,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被推开。
闻时不甘心地靠近结界,每一次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推开,留下一道伤口。可他还是试了很多遍,希望尘不到心软来见见他,哪怕是来告诫他莫怪痴妄也行。
最后,结界始终未破,他只能静静站在结界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心疼的厉害。
以往他始终觉得自己大逆不道,甚至在暗暗厌弃自己,从来没有委屈的感觉。
但这一刻被尘不到拒在外面,他突然就心口很闷,委屈至极。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泪,只知道流了很久。
小时候每一次掉眼泪总有个人会温柔地替他擦去,现在那个人不要他了。
原来尘不到如此厌恶他么………
画面还在继续,尘不到看见闻时低头在结界前站了许久,最后哑了嗓音自言自语般喃喃:“尘不到,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真的如此厌恶我么……
尘不到心疼死了,他转身揽过人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人的脊背:“我不知道你在,我怎么会不要你……”
怎么会舍得不要他?
那是他的红尘,他心心念念的雪人。
他曾经还想过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徒弟居然就真的走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却也知道闻时心思最敏感,怕是不敢来见见他。所以他亲自去看过他很多次,只是每一次都没敢让人知道。
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雪人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来找他,却被他自己亲手推开了。
雪人该多委屈啊……——
张岱岳有些懵,尘不到的反应好像和他想的不同……
他非但不责怪居然还心疼了。
“你怎么……”和那些人不一样
“明明山下那些人看了都说他不知廉耻……”
山下?不知廉耻?
尘不到猛然抬眼看他,眉眼间似乎含了杀气。那一瞬间张岱岳觉得有千斤重负压着他,快要窒息了。
闻时愣了一下,尘不到极少会这样生气。
“你说、什么?”尘不到冷冷地问。
张岱岳弯下身蜷缩着,被压的说不出话,只能“唔唔”发出几个音节。
见他开不了口,尘不到稍稍收了几分力,继续沉声问:“山下的那些流言是你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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