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这几日都赖在这里,朕都要受宠若惊了。”
她眉眼一挑,似是调侃,言语十分轻松,没有半分架子,倒像个寻常风流人物,而不是王座上的华贵冠冕。
邱庆之没有玩闹的心思,他近日精神不济,失忆之兆愈加明显。
眼下图谋算计,于他而言,更像是负累。
可他星夜兼程,只为此役,若此时贸然收手,他如何不迷惘。
可他太累了,尤其在如何都看不到李饼的表情时。
自三年前李宅罹难,他便日夜难安,筹谋多年,只想一战洗雪冤屈,将真相昭示天下。
他忽地笑了。
现在……
“多日叨扰,请圣上降罪。”
他躬下身子,将苦悲埋入结痂的伤痕。
“罢了。朕与你是开不起玩笑的。”
只见邱庆之抽出腰间短刃,电光火石间,鲜血如注。
饶是历经风霜的女帝,也被邱庆之的操作惊了一阵。
他用琉璃盏接了一碗鲜血,恭敬呈给女帝。
“圣上,歃血为誓,请您笑纳。”
“邱爱卿,朕竟从来不知,你还会如此沉不住气。”
女帝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邱庆之扯过纱布止血,唇角无意蹭了鲜血,他一脸淡漠,动作利落,哪怕是伤口仍在滴血,他也没眨一下眼。
“你这鲜血淋漓的,还不如不包。”
“劳圣上挂心。”
夫妻谈心谈崩了?
“还请圣上允诺,护李饼一生永安。”
“邱庆之,你这是在逼朕吗!”
女帝挥袖而起,拍案质问,连天子威仪都抛之脑后。
“臣鲁莽。”
女帝冷静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
“邱爱卿,你明知朕有意退位让贤,如此强人所难,却是失了君子风范。”
“臣只愿做圣上手里的剑。”
“你若不在,又怎知朕会否允诺?”
“圣上,无人能寿与天齐,逆天而行,天罚降身,理所应当。”
“罪责尽在邱庆之一人。”
他语气平淡如水,却给女帝心里搅起个惊涛骇浪。
女帝摇摇头,侧目而望,珠帘轻荡,却又慢慢恢复了静谧。
“邱爱卿,朕今日乏了,你先退下吧。”
“圣上……”
她素手搭在额前,轻轻按了几下鼻梁,不再回应。
宫墙高立,块块红砖熬的都是人心。
邱庆之早就料想到了今日局面,强人所难非他本意,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展开双手,粗粝的掌心布满沟壑,他原也不信命,他原也信一辈子。
脚步声渐近。
十分轻巧。
邱庆之勉力一笑,转身接下来人的一掌。
李饼的手被邱庆之紧紧攥在掌心,他想用力挣脱,到头来还是保留余地,他转而用尖利的指甲狠狠在邱庆之手上挠了一下。
邱庆之吃痛,放开了李饼的手。
“跟我走。”
邱庆之垂眸,任李饼拽着他前行。
李饼掏出皱皱巴巴的纸条,丢在邱庆之面前。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你看过了。”
“为什么爽约?”
邱庆之鼻腔发出轻哼,仿若无意笑了一声。
“李少卿这是何意?”
他从未失约,只是“凑巧”不能。
他轻佻一挑李饼的下巴,眼前的人因为动怒,齿间还发出轻微的响声。
“邱庆之,你何必……”
他眼底悲色蔓延,望过来的每一眼都是乞求。
“李饼,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欠你。”
他转过头,指尖滑过李饼的眼尾,有些湿润。
他将手甩在身后,掐着自己的手指才能说出这种违心话。
“唰。”
冷箭擦过邱庆之肩头。
那箭是冲着李饼来的。
他将人揽在怀里。
李饼眼尾的红早已褪去。
方才他躲在珠帘后便知晓,邱庆之此人,像块烂石头,又硬又倔,软不吃,硬来也难成事。
他清清嗓子,仿佛下定决心,换上凉薄的语调。
“你以为你牺牲又如何,你以为你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又如何,有的是人为我赴汤蹈火,奋不顾身。”
“还有婚书,不想表明心意却又轻率给了我。”
“你瞒我的地方我已多加担待,你还想如何?”
邱庆之没想到李饼如此穷追不舍,李饼就靠在邱庆之肩上,喋喋不休。
每一个字,每一分情绪,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要的便是李饼的厌弃,可真送到耳边了,又忍耐不了。
他揪着心,将手掌按在了李饼腰间,将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我要每日疑心你的安危,不如算了。”
他耳边不停响着李饼的控诉,胸口隐隐作痛。
“到底是我不堪用,还是你轻看了我,我不是垂髫儿童,也不是耄耋老人,我从未不信任你,你呢?”
李饼冷笑几声,说得越发起劲,头脑嗡嗡作响,“我演技拙劣,进不了你邱将军的眼,如何?”
“我信你,我觉得你会帮我,我将案子让给你,你又是如何?你刚愎自用,难道就不是过错!”
“邱庆之,就此别过吧。”
他的手指缠上李饼的手腕。
他想挽留。
(这里一定要有过度,情绪不可能转的这么快,就是要有一个滞留,眼睛的红还未褪去,欣赏还有点烦闷啊)
李饼眼光蓦地一亮,心道恶语果然有用。
胸口反应过来,才蔓出钻心的疼,邱庆之害人不浅,明明自己才是出口伤人的人,却也会自损八百。
“我以为经此一难,你便不会再诓骗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
我寿数将尽。
两番话纠缠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李饼停住了话,特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想盯着邱庆之说。
可邱庆之显然不想给李饼这个机会。
他将人揉进怀里,一秒都不肯松开。
两人抱在一起,湖面掀起一层波,弱柳拂动,波光粼粼。
静得让人心惊。
李饼,我快要死了。
他拂过李饼的发丝,笑得微弱。
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呢。
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免得动心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