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料想不到,白日里还艳阳高照,夜里便急急下了一场暴雨,催落了门前整树的叶子,飘洒一地。
还以为它在霹雳雷鸣下难有生还之机,谁料未满半月,它便又萌出新叶,再月余,郁郁成荫,撑出一片供人乘凉的地界。
杂草逢春,华发早生。
常大夫“悲则气消,思则气结”
丹参馆里的常大夫时不时就来府邸探脉,可每次都难逃“心病”二字。
常大夫已年过古稀,但仍乐于钻研疑难杂症。
初时是大理寺请他看诊,一来二去熟络了,他便每旬一访,一来便要同待上半日。
常大夫“大人,您这脉象……”
常大夫参差的叹息游入李饼耳中。
李饼“可是有何不妥?”
常大夫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利落地将药箱收拾好。
常大夫“希望是老夫医术不精……”
常大夫“大人,容老夫先行告退。”
见常大夫步履匆匆,实在不似往日做派。
他头脑酸胀,便索性将书简撂到一边,撤了手到门外散心。
市井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他不经意一瞥,医馆都挂上了关张的牌子。
他正纳闷,一位老妪进入了他的视线。
她佝偻着背,鬓角簪花,脚步匆匆,往来于各家医馆,却无一接诊。
更有甚者,竟拿着鸡毛掸子往外赶人。
细看来,老人家鲜艳的襦裙上早荡上了灰尘,还有泥渍。
相必也是风尘仆仆。
临近晌午,日头正毒,若再耽搁,他怕老人家捱不住。
李饼快步上前,探手将老妪慢慢扶进家宅。
常大夫拍醒在亭中打盹的小徒弟,喘着粗气,将沉甸甸的木箱“噔”地一搁,年轻人睡眼惺忪,忽地一怔。
常大夫见人醒转,招呼着人附耳过来。
常大夫“李大人的脉案有些问题,你先走一步,将铺子关张了等我回来。”
小药童“师傅,可是…可是李大人命数到了?”
常大夫手若枯枝,却虬劲有力,挨上一掌也得要个把时辰恢复。
常大夫“乱说什么!”
常大夫捋了一把胡子,抑制住汩汩升腾的怒火,又重拍了人一掌,赶他去办事。
小药童自知错言,垂着眼嚅喏几下,不敢违背师意,转头就飞奔起来。
当夜戌时,听邱将军的暗卫说,李宅的灯亮了一夜。
三月末,乍暖还寒。
李饼一身单衣只身夜入将军府。
院子萧瑟寥落,院心也仅有一棵树。
李饼凑近瞧了一眼。
是枇杷树。
月光浅铺一层泠泠的莹白。
皎洁之下,焦黄的叶,黢黑的疤痕,尽收眼底。
他脸面上随即浮出苍白的笑。
凡是大限未到而早衰之物,皆令人惋惜。
人也一样。
李饼突然就感受到了凉意,他紧了紧衣服,又伸手探了襟内的纸条,心下稍安。
书斋的门一抖,红漆斑驳,碎屑层层剥落,不复往日光鲜。
曾经的将军府臣门如市,今日鲜有人迹,一如当日的李府。
天下之人,无利不往。
邱庆之存万世瞩目之志,却从不屑踏小人行径,自然难忍污蔑。
李饼了解邱庆之,自相逢以来,他总刻意用恶言激他,希望他能道出一二实情。
可现如今……
他长叹口气,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他与邱庆之误会颇多。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个傻小子想凭一己之力成人之美罢了。
邱庆之是个人,即便他高居显位,也只是一个人。
府门送君征,不见故人归。
若是早知如此,他当时便是将邱庆之绑在身边,也要护他一世平安。
天愈发冷了。
他吸吸鼻子。
将军有什么好的。
李饼深吸一口气,他试探着在书橱内侧摸了摸,有个暗格。
里面藏的是……一个乌木匣子。
他回想起以猫身示人时,偶然见过一回。
他窥一眼锁孔,这锁需得两把钥匙拼合方能解开。
当时将风生石给一枝花时,他记得荷包里有一把形制奇异的钥匙。
大抵就是其中一把。
另一把,不会离邱庆之太远。
李饼心有打算,绕开屏风,径直向邱庆之的卧房走去。
他不打算久留,引见之人未曾谋面,是何企图尚未知晓,贸然行事不过事关邱庆之。
他三两下解开左侧红木柜子上的九连环,将寻到的荷包迅速揉进手心。
他低头闻嗅,上头还残存萱草气味。
纹样是鸳鸯。
手边的玉佩温润,借光一瞧,上头是只酣睡的猫儿,前端还打着双钱结。
绷直的唇线终于略显弧度。
李饼“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欲盖弥彰。
但他脸上的笑却没落下分毫。
李饼卷起纸条放入小竹筒里,准备回府夹入日志里。
他手下一顿,侧耳定睛。
“砰。”
李饼“谁!”
瓦片碎裂。
李饼迅速将柜子上了锁,转身出门。
金瞳竖立,他嗅了嗅残存的气味,邱庆之!
不对……
他抬脚正要往外追,便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