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
六月季夏,是夏天的尾巴,天气热得不那么离谱,地表温度和体感温度相差不大。但高考那天,气温很高,闷热的风甩在沈耀的脸上,干燥,压抑,却又平和。
也许在前一天,他还在想着要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在今天,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活,还要活得好。
街面上吆喝的小摊,拥堵的地铁站,天空零星稀拉的飞鸟,拖得长长的、撕成碎布的云,沈耀觉得,吵闹,但又美好。
飞驰而来的轿车摇摆不定,它的车体不再轻盈,直直碎裂了那个少年对未来的绮梦。
柏油马路被烤得焦灼,血液渗透进去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车主慌忙下车查看情况,抻着手请求围观的路人拨打急救电话,不要再拍无关视频。
“救救这个孩子。”
沈耀忽然有点想哭,有人在拼命救他了,可他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明天的烈日。
挺好的。
他被推入手术室,医院的走廊大多时候是安静的,祈求魂归的嘈杂声不属于他,墙角听到的呼唤对他来说也是空白。
医生妙手回春,把沈耀这条年轻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隔着高考休息空隙,11班来看了沈耀,没进来,护士告知打扰病人休息不利于康复。他们只是在病房之外许下了愿望。
匆匆的脚步也是心怀希冀的捕梦网。
顺着柳树飘扬的枝条滑进了沈耀的耳朵。
由于脑损伤,沈耀失去了部分记忆,关于家庭,他只字未提,在他的脑海里,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空无一物。
高考短短两三天,毕业仪式要有的,告别仪式也要有的,沈耀都缺席了,准备告白的二班同学不好到病房里扰他安宁,心思一搁置就是岁月漫过了无痕。
白色镶边的木色信封被压在密码箱的最下面一层,不见天日。
明媚的是六七月少年的心。李燃见过几乎有一排女孩子接二连三朝他走来,为了沈耀的近况,她们有的活泼,有的腼腆,平日里刻意掩埋的粉色心思显露出来,无论羞涩还是大方,得知沈耀错过高考时,都是遗憾与惋惜更占据人的目光。她们也不例外。
李燃的心思压制了好久,他还是想再等等。从前他莽撞大胆,也易怒冲动但当他真的思考与沈耀的可能性时,又怕太多,想太多,犹豫踌躇,瞻前顾后,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若是那个人是沈耀,他想给他更多。
夏日风铃叮铃卸下帷幕,秋日序章开篇就是青北物理系的传奇新生。
那个人无疑是李燃。
他平时低调得很,一到比赛就包揽冠军奖牌。
被人期待的万众瞩目,他算是尝了一次又一次,但他更想要的,还是沈耀看似无意,实则牵肠挂肚的劝慰语气。
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耀。
刚刚迈入成人阶段的青年羽睫微动,苏醒在“祝愿莘莘学子蟾宫折桂”的大红条幅撤下来那天。
第二次,他见到了他的父母,风尘仆仆,却又不和谐地优雅精致。
好陌生。
他仿佛从未和他们生活过,现在哪怕是问一个他喜欢吃的菜,他们可能也只是尴尬扯开话题,顺便讲些漂亮话,不要让值班的护士将这个笑话散播出去。
转身就变脸,怨怪沈耀不省心,生病也要让人看笑话。
一个笑话——沈浩怕丢脸,但并不好笑,受难者永远唯一只是沈耀。
高考缺席,无故罹遭车祸,是沈耀的人生意外,却是沈浩儿子的人生事故,不可原谅的那种。
很讽刺吧,他不记得他的父母,却记得那些积攒的失望和毫不在乎的面孔。
还记得,极力忍耐痛苦与酸涩的眼泪,只允许它献祭给夜幕与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