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贾诩所恨透了的人其实早就病死于某个不知名的夜里。

一袭暗紫衣袍的谋士癫狂地大笑着，最终融入进淡薄的云烟里。

得偿所愿的人拖着一条瘸腿，于乱世中独行。

什么都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依旧是以冷酷无情为名的他，可却有哪里不一样。

贾诩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破了口的容器，再也装不下任何爱恨情愁，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犹如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地遵循着指令，动作着。

世间的一切人和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幕幕于他无关的戏剧，悲欢离合空演一切。

梦里有时他会见到一人微微下垂的双眸，笑意盈盈的眉眼，和向上扯起的嘴角。

梦里那人会越走越快，好像身后跟着他的不是瘸了腿的贾诩，而是什么避之不及的怪人。

贾诩逐渐跟不上他，望着他绯红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模糊，像是绚烂的火花，璀璨且易逝。

他一时间疼得不知道是该先捂住心口，还是揉一揉没有知觉的残肢。他终于再也走不动，停下身深深喘着气，拐杖从冰冰冷冷的手中跌落，哐啷一声撞到心上。贾诩想蹲下身去捡，却因为疼痛和无力，痛苦地匍匐在地。

手指轻颤，他想唤那人的名字，想说，你停下来等等我好不好…等一等我。

可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只记得当年，月折梨花。雪落满肩头。

——呼……你就是新来的学弟？生得好生漂亮呐。

神思恍惚，他好像真的醒了，但又好像依旧沉旧在迷梦里。

他有时会静望水面中的自己，试图扬起嘴角，就像梦中的那人一样，怔怔看了片刻，只觉得眉眼间笼布着阴云狠厉的人早就没了少年意气，便愈发嫌恶。

他抬头静静凝望着皎洁的月亮，心里那股莫名的恨意就会淡一些、再淡一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春有百花秋有月，到夏有凉风冬有雪，从枯木生枝到大雪覆盖，青丝沾染白发。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

蓦然回首，他方才惊觉，原来，他左手里的一世锦瑟繁华，终是抵不过右手里的半城零落烟沙。

恨犹生，恨由生？

撕碎的纸笺从指尖飘落，染红了那一方落花。

“不知为谁。”

后来贾诩忆起了郭嘉这个人，是他以前所厌恶极了的，可现在是什么感觉呢，他说不清。

只是…只是有点想念那个吵吵闹闹的人罢了，他自嘲地想着。

最后的最后，他回到了辟雍学宫，那片废墟，是他和他一辈子纠缠开始的地方，更是他所埋葬的过去。

现在，他也要埋葬自己，与风，与明月。

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