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暮色地狱

暮光闪闪公主他便在这里了？

卫兵是的，公主陛下。

他恍惚中听到牢房钢门外的闲言碎语，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淡然盯着那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门板与螺栓，自以为有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这里是海马国，一个水下监狱内。这里关着的是那些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亦然如此；不过，他反倒是固执地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别样的褒奖，并以此为傲。

他的四肢被铁环箍死在了墙上，脊椎紧贴阴湿的墙面，头上的角也被禁魔环锁住。他赤身裸体，呈一个中文的“大”字，活像一只剃完毛待入锅的芦花鸡。他有高度近视，对方善解马意地给他戴上了碎了半边镜片的眼镜，扣在他鼻梁上，让他有幸能够一瞥便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天花板上的电灯白晃晃地闪烁着，有些许水珠子从墙缝渗进来，从天花板上噼啪噼啪地滴落，乐器似的弹奏着属于他的丧歌，决绝但不悲恸。

门被呼啦一下推开了。

暮光闪闪公主你先退下吧。

卫兵是，公主。

款步走进来的是一匹比他还要稍大一圈的雌驹，通体紫色，顶着比他的还要长的角，背着他根本没有的丰满羽翼。他印象中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友谊公主”了——毕竟马国的天角兽屈指可数。于是乎，他便透过他那破烂的眼镜，一半清晰一半模糊地看着她。

门被扑通一下关上了。

她用冷漠的注视来回应他的关注。她步履稳键，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举蹄投足间也有着公主特有的素养；但她的表情却像白纸一样冷漠，眼中难见任何情绪的火花。她的鬃毛罕见的比较杂乱，有着伤大雅的分叉和些许油污；同时，她的鬃毛有一侧耷拉了下来，恰好遮住了右眼。

领潮伯爵别来无恙啊，公主陛下。

他笑着说，像是看乐子一样看着眼前的当权者之一，

领潮伯爵您这次罕见的空“手”来了呢。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自己话说岔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篮球大小的紫布包，被紫色的魔法包裹着，与她的肤色相近。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有着盔甲留下的勒痕。

暮光闪闪公主我怎么可能会空蹄子来，伯爵。

她说道，声音平静得诡异，不低沉不轻佻，还夹带着一丝戏谑。她凑近了他，完全忽视了异性之间的有别和荣辱，来回打量着被挂在墙壁上的赤条条的他。

领潮伯爵哎呦……怎么了，公主？

他见公主只是干盯着不说话，便笑眯眯地先问道，

领潮伯爵您这是忽然愿意甩了那个婊子*1，转而对我起了兴趣吗？

公主对他那挑衅的言辞只是粲然一笑。

暮光闪闪公主我和她的事不必劳烦您费心了。

她说道，将身后的布包放在了地上，

暮光闪闪公主让我们先谈谈你的事情吧——

公主倏地一步贴近了他的脸，鼻尖与鼻尖的距离还不到一只蹄子。她用她那好像着了火的眼睛透过那单个的镜片，灼灼地盯着他。

暮光闪闪公主你知道叛国罪的下场，对吧？

他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听小马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领潮伯爵是啊，你说的对，我有罪。

他哭丧着笑道

领潮伯爵但你又能做什么呢，公主陛下？干掉我吗？——还是说，直接叫你暮光闪闪更好一些？

暮光昂起头，凭借着天角兽比其他小马稍大一点的体型，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可她忽然又放下脖子，无奈但又开心似的叹了一口气。

领潮伯爵怎么？

他问。

暮光闪闪公主我记得先前在小马镇看见你的时候，除了有点犯傻逼外，你还算是匹好马，领潮。

她这时的语气有着微妙的惋惜。

领潮伯爵呵，您可别，算了吧。别回忆那已经烂成一坨狗屎的过去了。

领潮费力地把脖子扯长，学着暮光的样子盯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

领潮伯爵证据不足，我的小公主，您可别忘了。

暮光闪闪公主哦？

领潮伯爵还不明白吗？你杀不了我。法院最多只能给我判个无期，公主陛下。

他胸有成竹地说。

但他没成想，暮光一听这话，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角越咧越大，眼看着就要在牢房里歇斯底里地开始放声大笑，可笑到嘴边又莫名散了开来，最后又恢复了先前诡异的平静——只是嘴角稍稍上扬了些许。

她用魔法把那个布包拎了过来。

暮光闪闪公主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暮光收了魔法，用左蹄托着那布包，举到两个脑袋之间。

领潮迟疑地盯着那布包看，可他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现在弄不清楚暮光葫芦里究极卖的是什么药。

暮光见他迟迟没有应答，便把布包收到自己耳边，用另一只蹄刷拉一下将那布掀开。

领潮瞪大了眼珠子。

暮光闪闪公主认识她么？

领潮看着暮光蹄子托着的东西，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咽了一口吐沫，最终还是一声未吱。

暮光蹄子上托着的，乃是一匹雌驹，也是另一个和领潮一伙儿的叛徒。她的鬃毛被拔了个干净，仅剩下尚未腐烂的浅灰金色皮肤和空洞的死鱼眼。

暮光闪闪公主宝蓝莎莎。

暮光说道，

暮光闪闪公主认识吧？我猜你认识。

领潮又咽了一口吐沫。忽然，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又扯着脖子说道:

领潮伯爵呵，公主。你以为你把她的脑袋端给我就能让我求饶么？我们早就视死如归了，对H.I.C.是绝对忠诚的。”

他看见死马头非但不惧，反倒开始猖狂了起来。

领潮伯爵反倒是您，公主。我清楚的记得宝蓝莎莎的罪也不足以致死，换句话将您杀了一匹尚未构成死刑的犯马，您这可是在滥用权力啊。

暮光闪闪公主谁告诉你是我杀的？

领潮伯爵哦，冒犯了。我猜的。

暮光闪闪公主那你猜对了。

暮光微笑着说，但眼神已经灼热了起来，

暮光闪闪公主不过，让我们先听听它是怎么说的吧。

暮光用右蹄顶住头颅的天灵盖，简单的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一般。于是，她便夹着嗓子，学着那宝蓝莎莎生前的说辞，嚎叫似的说道:

暮光闪闪公主诶，领潮！你可千万小心啊，要逃出去！我们钻了空子，可暮光早就把其他马揪出来了！她争取到了对我们处以死刑的决定，但私下她却提前并亲自动蹄！她要亲手杀了我们！

暮光每说一个字，她便用她那蹄子拨动那脑壳的上下颚，仿佛真的是尸体在说话。领潮的脸色也开始随着那脑袋“说话”的频次增多而愈发苍白了起来。

话毕，暮光依旧在保存着她那招牌微笑，那上下颚的张合也随之停止。暮光用两只蹄子横着夹那头颅，逐渐咔吧咔吧的脆响从那头里飘出。

领潮刚张口想说点什么，那头颅的牙齿便毫无征兆地开始龟裂，那咔吧咔吧的脆响便是它们那最后的呻吟。暮光仍旧在加大力度，那些坚硬的牙釉质所能够承受的压力很快达到了阈值——密密麻麻的裂痕忽的一下从口腔中爆发，四散的牙齿碎片噼里啪啦地弹向牢房各处，同时又在领潮的身上留下许多斑驳的伤痕。突然，有一块碎片恰好弹向那没镜片的镜框，从中穿了过去，呲啦一下扎进了他的右眼。

领潮伯爵啊啊啊！我的眼睛！

他可算是开始痛苦大喊了。他想用蹄子去揉，可奈何四肢被拷住，最终只能拼了命似的摇晃着枷锁；他想用角将碎片取出，可他似乎忘却了自己已经被禁魔，所以便是憋的脸涨红了也没憋出来一丝火星子。最后，他只好紧闭着右眼，尽可能无视那从眼皮底下流出来的暖血的炽热，用另一只完好的眼镜，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暮光。

暮光将那剩下的头丢到领潮后蹄下的地上。那马头刚一落地，它就不可思议地燃烧起来，火势蔓延之速度连山火都没法比。火焰很快扩散至整个牢房，其中本来就简陋的设施便更是被这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了。

领潮的锁也被火焰烧断，但这并不意味着逃生——火源就在他屁股底下。

赤红的火光照亮了两匹马的脸，双方都能看清楚脸上的每一处细节。脸上的阴影被加重，更显公主的威严和领潮的恐惧。领潮现在就像那些只会弄鬼脸的黄泉小鬼，呆滞地注视着死亡。

暮光闪闪公主你知道叛国罪的下场，领潮。

她不再称呼其为伯爵了。

她用一只蹄子将耷拉下来的鬃毛掀起来。那下面是一条被一个巨大刀口贯穿的、灰色且暗淡无光的瞎眼。

烈火像藤蔓一样逐渐爬上了他的身。

暮光闪闪公主这只眼睛，我死去的几个朋友，那些因战争而死去的士兵和民众，都是拜你们所赐。

暮光盯着他的眼睛，后者的脸已经近乎被火焰覆盖，看不清他临死前的眼神。

暮光闪闪公主该偿还了。

火势忽的一下翻了一倍，炽热的火焰席卷了整个牢房，血红色的焰尾挥舞着它的手臂，孩童撒欢式的在这里尽情地释放着它的热量。不过，暮光公主并没有被这火焰侵袭，而是静静地矗立在这牢房之中。她此刻就像那地狱里的判官，淡然地处置着眼前的罪犯，可眼神里又充满了毅然的决绝。 ————————————————————

韵律公主你第二次那样做了，是吗？

昏暗的走廊内，面对韵律公主稍带严厉的询问，暮光只是低头并沉默不语。韵律的身上披了一件白大褂，还有一支笔夹在了她的耳缝出。她有着黑眼圈。

韵律公主……我警告过你了，少用那种古老的力量，你不了解。

韵律义正言辞地说，

韵律公主你迟早会为此葬送性命。

暮光闪闪公主我已经对这种魔法进行深度研究了，韵律。

暮光辩解道。

韵律公主研究的结果就是，每次大幅度使用就会使你的瞳孔变的透红吗？

韵律用魔法从地上飘起来一片碎玻璃，浮到了暮光眼前。即便是已经身经百战的暮光看见玻璃里自己眼睛红瞎瞎的样子，也难免倒吸一口凉气。

韵律公主你提前一天行刑这事倒还好说，我们就对外宣称那两个逼畏罪自杀就行……

韵律边走边说，边用一只蹄子搓着下巴，

韵律公主但严格讲，你这也是滥用权力的一种。所以，明天你必须自己去跟公众解释，暮光。你要明白你的地位和职责。

暮光思考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韵律回头，担忧地瞟了一眼暮光。她那骇马的右眼尤其引她注意。

韵律公主考虑过像小蝶那样换个义眼吗？

韵律忍不住问道，

韵律公主你毕竟是个公主，那伤疤实在是太有损形象了。

暮光摇了摇头。

暮光闪闪公主我不会换的。

韵律公主为什么？

暮光闪闪公主警醒我自己。

韵律看了看她，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韵律公主我尊重你的想法，暮光。

韵律的声音稍显沉重，

韵律公主这两年你变得太多了……我快不认识你了，暮暮。

暮光闪闪公主有的马走了，可她还活着;而有的马还活着，却快要死了。

暮光呆滞地抬起头，说了这样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韵律似乎明白但又没明白地摇了摇头。

韵律公主路还很长。谈点正事——

韵律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一小块叠好的纸，用魔法递给了暮光。

暮光用魔法接了过来，噼里啪啦地将它打开。她扫了几眼，忽然眼睛瞪了起来，那灰色的右眼甚至都有了光彩。

暮光闪闪公主抓住那只裂兽了？！

韵律微笑着点了点头。

暮光闪闪公主可是，你们怎么做到的，你们——

韵律公主嘘。别激动。

韵律停下脚步，暮光也在她身侧站定。韵律伸出一只蹄子，宠爱地摸了摸暮光的头。

韵律公主小马也是一种创造奇迹的生物之一。你要相信希望，暮光。

暮光听着韵律的话，似乎若有所思。

韵律公主所以，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韵律忽然问道，笑容也收了起来，

韵律公主裂兽与那12和谐之元相比还只算是小事。人类世界那边除了罗莎*以外还有能信任的人选吗？

暮光想了想。

暮光闪闪公主还真有一个。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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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指星光熠熠。

2：指红心护士，特工代号「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