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孤儿院的院子里种有特别粗大的榆树，落下的树叶似乎在愁叹，纷纷扬扬散得满地都是。

美好的事物是我想象力无法触及的。

今天的春天很暖和，三月初时枝头已吐露出盈盈的绿意，被一抹嫩绿点缀的榆树另有一番风味，一连几月都没有出过太阳，睁开眼睛时依旧昏暗的天空还是让我有些怅然若失。

我每天都是最先完成劳动的，穿过小门，从几滩淤泥边上来到树下。

已有十日没有落雪了。

这样也好。

最近的劳动量急剧增高，再加上夜间令人难眠的炮击，闲下来的时候，我时常会打瞌睡。

我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可以说是无懈可击，能在不同年龄成员组成的各个帮派中来回游走，这也算是有点小聪明吧，托这个能力的福，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中得以轻松脱身。

总之我一直很困，但睡眠时间十分有限，眼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弥漫着一层薄雾。

天气渐渐转暖后，我时常会在榆树下睡着，院长等人最近总是在清晨匆匆安排过工作后就外出了，于是在工作结束后我就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一个比我年长的大姐头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本画书，里面描述了无边的草原和蔚蓝的大海，还有冰雪之地，以及烈焰一般的沙漠，当然，这些词汇也是我在书中学到的。

这些图片一直悬浮在我的意识表层，以致于我无法好好思考其他事情。

其实每一年都是如此，在冬天盼望着能有一场白雪落下，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其实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就已经是很多人奢求的事物了。

我时常会看见横死街头的人，最初我会抱着垃圾桶疯狂呕吐，再到后来已经觉得司空见惯了。

但总有些不对劲。

和往年不同的违和感。

总之日常还是会继续持续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的工作我已经做的麻木了，无论安排什么样的任务我总能顺利完成，甚至可以爬上十几米的梯子更换屋顶的防水布，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挑战性了。

书中提到过埃及还有挪威，但明明我们还在同一片大地之上，这中水土各异的落差却让我很难接受。

上次捡来的铅笔用完以后，我就很长时间没有写过日记了，现在用的别人只剩下一小节的笔芯，估计很快也独木难支了。

最近炮轰的频率好像稍微有些减弱，睡不着时，我的脑子就会不自觉的记录炮弹落下的频率和次数，只是想到每颗炮弹落下时，总会有些不少东西随之消失，这种痛苦的情绪就会愈演愈烈。

是的，我开始一点点地不安起来。

那些美好的现实仿佛不存在一般，和我逐渐拉远，或许它们从来就没有靠近过，如是这般，我真的会很后悔去阅读了那本画书。

即便是闭上眼睛，书里的每一副插图都能够清晰的在我眼前浮现。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书中看到了一种名叫绣球的植物，开花的时候格外漂亮，这让我很是在意，其实书中提到过很多种花卉，但我只对绣球很感兴趣，总觉得它们身上有这一种莫名而又熟悉的滋味吸引着我。

只是这样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多后，开始慢慢影响到了我的日常生活。

在缝补自己的衣服时，不小心被针刺到了手指，不过这种伤口已经无伤大雅了，只是这次的出血量格外的多，就像书里描述的泉眼一样往外涌出鲜血。

不过后来在邻床朋友的帮助下，还是止住了血，这让我对她感激不尽。

我本身很不愿意麻烦别人，总觉得这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每次得到别人的帮助时内心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让我很不舒服。

再说说画书的事情吧，大家都很自然的把里面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该事实不仅令我诧异，同时还造成了我难以言表的阴郁。

“冰川？那是什么呀？”

“就是全部都由冰雪组成的超大的山丘呀！”我努力向邻床的人解释着，“上层是白色的，下层则是深蓝色的冰块，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融化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呀，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她一脸关切，还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好像是这样的。”我及时刹车止住了话头，避免这个话题的继续进行。

到最后，甚至画书的主人都将书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大家都在接受着这不存在的事实。

我抬头看着榆树。

下雪了。

如果雪一直不停的下着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冰川那样的东西出现吧，届时他们一定都会相信我说的话。

但一定不是这样的雪。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在我手心化开了一滩乌黑的水。

我努力想将其甩掉，但是更多的雪花落了下来，我的脸上，头发上，手上，都沾满了灰黑色的雪水。

我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从今往后，我应该会离这些东西越来越遥远吧。

没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出身，也因此，我自打出生就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能力。

啊啊，书里的一切如果是假的话。

那究竟孰好孰坏呢？

云层的背后是什么。

书里说是宇宙。

简直就像个虚构的世界。

所谓的不在同一平面上就是这样子吗？我终于可以理解了。

在我意识到的现实世界里，美好没有留下一缕身影。

问题在于真实感。

无论是冰川，还是沙漠，草原，或者是海洋。

它们难道不和我处在同一个宇宙吗？

写到这里，剩下的笔芯就完全断掉无法使用了。

啊啊，这样就足够了。

又会有谁看到这些东西呢？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我无法想象那周遭的一切。

明明它是那么地清晰，那么地强烈。

那么地绚丽。

是啊，我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灰色的雪一连下了五天。

榆树的枝头也无法再看见任何一抹绿色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