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宏观稳定之下,社会阶层间的流动性不容忽视。地主与农民之间的界限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是帝王后代也难以世代保持其贵族地位。刘备的故事便是一个经典案例,他虽为中山靖王之后,却出身布衣,与母亲以制鞋织席为生,其人生轨迹体现了社会流动的可能性。
孟子曾提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这一观点揭示了社会流动的现象。刘禹锡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则以文学的形式描绘了门阀贵族的兴衰,暗示其地位并非永恒。陈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西游记》中孙悟空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则直接表达了下层民众对权力的渴望和对社会现状的挑战。
与此同时,民间宗教组织和其他结社组织作为下层群众的聚集地,也在不断发展壮大。特别是在清代,尤其是18世纪中叶之后,随着人口的激增,被称为“秘密社会”的组织变得日益活跃。这些组织以秘密宗旨和教义为核心,遵循严格的秘密仪式,从事特定的宗教、社会和政治活动。它们本质上是下层民众的自救互助网络,代表了对现有社会秩序的反抗力量。
乾隆中期以后,中国经济发展的放缓与人口的持续增长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城乡大量的游惰人口以及农村中濒临破产的贫苦农民,为秘密社会的滋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这些社会现象不仅展现了社会流动的现实,也反映了下层民众在面对困境时的应对策略和精神追求。
在历史的长河中,清朝的秘密社会犹如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缓缓展开。这些秘密组织,以其独特的魅力和力量,深深地烙印在了那个时代的记忆之中。它们既是民间信仰的寄托,也是社会动荡的缩影,更是历史进程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秘密教门与会党,虽名目繁多,但皆以其独特的方式,在历史的舞台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秘密教门以其深厚的宗教色彩和神秘的仪式,吸引了无数信徒。他们宣扬着弥勒佛的救赎和真空家乡的理想,为苦难中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和安慰。而会党则以其紧密的组织和强烈的现实利益诉求,成为了社会底层群众的有力支持者。他们以忠义为标榜,以团结为力量,勇敢地对抗着不公和压迫。
这些秘密社会的活动,不仅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矛盾和冲突,也揭示了人们对于自由和尊严的渴望。他们的存在,既是对统治阶级的挑战,也是对旧有秩序的冲击。在他们的推动下,社会的变革和进步得以加速,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当然,秘密社会的活动也带来了一定的社会动荡和不安。他们的反叛行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但也给社会的稳定和和谐带来了威胁。因此,对于秘密社会的态度,我们需要客观地看待,既要认识到他们的积极作用,也要警惕他们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18世纪中叶的山东寿张等地,由于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和地方官员的过度征税,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此时,一位名叫王伦的清水教领袖,以其超凡脱俗的气质和深邃的宗教见解,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他自称“真紫微星”,暗示自己是天命所归,能够带领民众走向光明。在民众的拥戴下,王伦率领起义军,如破竹之势攻克了寿张、阳谷、堂邑、临清等多个城池。尽管王伦的起义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月便遭清军镇压,但其影响深远。在那个看似繁荣稳定的乾隆盛世,王伦的起义无疑是对统治当局的一次沉重打击,引发了社会的广泛震动。
乾隆末年,随着社会矛盾的日益激化,白莲教各支派再次活跃起来。在湖北、四川、陕西、河南等地区,混元教、西天大乘教、收元教等三大支派迅速崛起。他们的活动方式从秘密转向公开,活动内容也从单纯的宗教传播转向了组织群众进行政治斗争。白莲教势力的迅速扩张,使得清朝政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清政府于1794-1795年采取了严厉的镇压措施,捕杀了三大支派的绝大部分首领,并摧毁了他们的分支组织。然而,这种暴力手段并未能彻底消除白莲教的影响。相反,它激起了更广泛的民众愤怒和反抗。
1796年,湖北的白莲教徒以“官迫民反”为口号,率先发起了大规模的起义。这场起义迅速席卷了川楚陕等地区,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革命风暴。起义军在接下来的9年里,与清政府调集的来自全国16个省的大军展开了殊死搏斗。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不仅消耗了清政府巨额的军费,更使得其统治基础受到了严重动摇。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它却成为了清王朝由盛转衰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在此后的岁月里,秘密教门的活动并未完全消失。1813年,天理教在河南、山东、直隶三省发动了一场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的起义。这次起义的特点是内廷太监的参与以及一度冲入紫禁城的壮举。尽管起义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月,但它却让嘉庆帝深感震撼,他在起义后的第三天便颁下罪己诏,承认“变起一时,祸积有日”,并对中外臣工的“因循怠玩”进行了严厉批评。同时,嘉庆帝也吸取了过去株连无辜的教训,明确表示“但诛叛匪,不诛邪教”,并要求地方官员在处理邪教问题时,要注重区别对待,避免无辜株连。在清朝时期,与北方秘密教门系统的衰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方秘密会党系统的活跃。其中最为著名的秘密会党便是天地会,它活跃于南方多个省份以及海外华侨群体中。天地会的名称源于“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的理念,而其内部则通称为洪门。据传,天地会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明朝遗老在康熙年间创立,且以“反清复明”为宗旨。而洪门的名称,则被认为源自明太祖的年号洪武。然而,这些晚出的传说或文件并不能为天地会的真实起源提供可靠的依据。
档案史料表明,天地会真正兴起于1761年(乾隆二十六年),由福建漳浦县的洪二和尚,也就是万提喜,俗名为郑开所创建。福建漳、泉一带,是南明政权反抗清王朝的最后一块基地,同时也是清王朝实行禁海令的受害者,这里的民情剽悍,结众结会的习俗早已存在。《清实录》中提到的清代早期会党,如小刀会、父母会等,都发生在漳州府属的长泰、漳浦、海澄等县,甚至有驻军兵丁参与其中。天地会吸收了这些早期会党的组织形式和结拜方式,但同时也独创了自己的暗号,如“开口不离本,出手不离三”、“取烟吃茶,俱用三指”、“木立斗世”等,以及“五点二十一”或“三八廿一”暗喻洪门,也是天地会特有的象征。
天地会成立之初,便在闽粤、闽浙的边界地区迅速传播,并图谋举事。1768年,在漳浦县发生了以卢茂为首的人煽动愚民,聚集匪徒百余人,欲图抢劫县城的事件,这一事件惊动了清廷。乾隆帝下令务必秘密快速查拿,严惩不贷,绝不允许一人漏网。不仅首恶应正法,即使协助叛乱的犯人,也应依法处决,不得有任何宽容。然而,指使者万提喜却逃脱了追捕。1783年,福建平和人严烟将天地会传入台湾。1787年1月(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台湾爆发了天地会发动的大起义,起义军建号“顺天”,并推举为人慷慨豪爽的林爽文为大盟主。起义之初,起义军便杀死了台湾知府孙景燧等贪官污吏。起义告示中指出,起义的目的是为了铲除贪官污吏,拯救万民。告示还强调,只要藏匿在官府中的百姓,都将受到严惩。这些活动显示了天地会在南方的影响力和活跃度,它们不仅在地方上形成了强大的社会力量,而且在海外华侨群体中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天地会的存在,不仅加剧了清朝社会的动荡,也为后来的辛亥革命埋下了伏笔。
清王朝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调集了福建、广东、广西、浙江、湖南、四川、贵州等七省共计十万多名兵力,耗资千万两白银,才成功镇压了天地会的叛乱。这一事件让乾隆帝深感天地会的动员和组织能力之强大,他将“靖台湾”之战视为自己十全武功之一。《大清律例》中明确规定了惩办天地会的律例,但天地会并未因此而停止其蔓延的脚步,反而从福建、台湾一带传至浙赣、两广、两湖、云贵等广大地区,甚至影响到了南洋。其名目繁多,包括添弟会、三点会、三合会、仁义会、串子会、双刀会等数十种,结拜仪式和隐语暗号等组织方式也越来越严密复杂,反抗官府(反清)的意识也越来越强烈。
在四川,原本的啯噜会受到天地会的影响和渗透,逐渐发展成为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哥老会,最终与“青红帮”并称于世的“红帮”。“青红帮”中的“青帮”与漕运和罗教有关,是从教门系统发展演变而来。而“红帮”则是由天地会发展而来,更加注重现实利益和江湖游民的需求,反映出南方商品交换的发达和人口流动的频繁。
天地会在南方取得支配地位,并继白莲教之后成为最活跃的秘密社会组织,这背后有着历史的原因。乾隆年间兴起的天地会,似乎更具有“近代”的色彩。它以开山立堂、结盟拜会的方式招募群众,标榜“忠义堂前无大小”,成员彼此之间以哥弟相称,一般会众也“多得与闻秘密之事”。至少在形式上看,天地会要比以传教的方式吸收徒众、实行教主的家长制统治的教门更“民主”些。天地会的宗教信仰淡薄,注重现实的利益,也更适合那些流动性很强的“江湖”游民的需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中国南方商品交换的发达和人口流动的频繁。
天地会的组织形式也非常具有生命力。它的各个山堂互不隶属,彼此独立,但又有一套相互识别、联络的暗号隐语。不同山堂的弟兄也有相互协助的义务。这使得它在处境恶劣时便于隐蔽分散,保存有生力量,不致一网打尽,条件适宜时又能迅速传播扩散,相互联络一气,造成极大声势。这样的组织结构使得天地会在面对清王朝的镇压时,能够灵活地调整战略,保持一定的活力和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