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世界而言,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时期。对于西方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而言,这个时期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产业革命和近代科学技术的兴起相互促进,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同时,残酷的海外殖民掠夺也为资本主义国家积累了原始资本,使得世界无可避免地步入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时代。
而在中国,18世纪正值清朝的盛世。乾隆帝作为这一时期的领导者,以其卓越的文治武功赢得了世人的敬仰。其中,平定准噶尔部是他最为世人称道的功绩之一。在他的所谓“十全武功”中,平定准噶尔部占据了其中的两成。清朝自马背上建立,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仍然离不开军事力量,需要依靠“武功”来解决实际问题。17世纪80年代,清政府先后平定了“三藩”,统一了台湾,并稳定了对广大汉族人口居住地区的统治。之后,为了巩固边疆,清政府不仅抵御了沙俄的侵略,维护了东北边疆,还挫败了准噶尔部上层分子的分裂活动,确保了对外蒙古以及西藏、青海地区的控制。然而,直到18世纪50年代,也就是乾隆中叶,清政权消灭了准噶尔部的势力,并平定了回部的叛乱之后,才最终完成了对中国这个多民族庞大帝国的统一。中国的疆域也在此时得以最终确定。《清史稿·地理志》记载:“至高宗时期,定大小金川,收准噶尔、回部,天山南北二万余里毡裘湩酪之伦,树颔蛾服,倚汉如天。自此以后,东至三姓所属库页岛,西至新疆疏勒至葱岭,北至外兴安岭,南至广东琼州之崖山,莫不稽颡内乡,诚系本朝。于皇铄哉!汉、唐以来未之有也。”中国的陆地面积几乎达到了1300万平方公里。在乾隆时代绘制的地图《坤舆全图》中,现在被称为日本海的海域也被标注为“大清海”。
在平准作战的描绘中,尽管实际运用了热兵器,但铜版画作品却以清军手持大刀、长矛等传统兵器为主,这种艺术表现手法虽然凸显了清军的英勇,却不经意间暴露了清朝武器装备的相对落后,进而间接反映了其在近代科学技术领域的滞后。
18世纪的中国,仍深深植根于自身的传统时代。这一时代,始于战国,鼎盛于唐宋,成熟于明清——常被教科书称为封建社会。其实,其核心并非简单的“封建”或地主制经济,而是以男耕女织为特征的高度集约型小农经济。这种经济模式以其独特的集约性在世界范围内独树一帜。相较于游牧或粗放的农牧经济,中国的小农经济虽需投入更多劳动力,但却能养活更多的人口,使中国在人口数量上占据优势,并在大多数时间里引领世界潮流。
从战国到清代,
中国社会的基石始终是被统称为“士、农、工、商”的四大社会集团。他们不仅代表职业分工,更是社会地位的象征。汉代的定义为:“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在这四大群体中,农民始终是主体,构成了社会的绝大部分。清代学者包世臣曾指出:“三民居一,而五归农”,意味着士、工、商三大群体加起来仅占总人口的六分之一,而农业人口则高达五分之六。
在清朝的社会结构变迁中,缙绅地主的特权地位经历了显著的削弱。随着无功名官爵的庶民地主数量的激增,特别是中小地主的崛起,乡村地主阶层的构成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些庶民地主以及他们的直接对立面——佃农和广大自耕农,都被纳入了四民之一的“农”的范畴,在社会等级体系中均被视为普通民众。此外,曾经的贱民等级,如某些地区的世仆和伴当等,也在清代得到了解放,至少在法律上获得了平民的地位。雇工的法律地位也因庶民地主的普及而得到提升。
与此同时,适应小农经济的土地占有和使用方式在清代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土地的私有化和自由买卖制度使得地权转移异常活跃。正如民间所说:“人之贫富未定,则田之去来无常。”在清代,这种现象已成为常态。甚至有些土地在短短十年间就易主多次,远超“百年田地转三家”的说法。地主与农民之间,尤其是边缘地带的中小地主与富裕农民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些勤劳致富的农民有可能迅速晋升为地主,而一些地主由于分家析产也可能降至普通农户的地位。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的进一步分离,导致了许多地方出现了地主和佃户分别掌握“田底”和“田面”的现象,从而限制了地主对土地的任意支配权。
在18世纪的中国,经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的文治武功,国家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和繁荣的时期。这一时代背景为社会结构的变迁提供了有利的外部条件。在18世纪初期,中国正处于社会经济快速恢复和发展的阶段,也是人口增长最为迅猛的时期。这种社会经济环境为土地制度的变革和小农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清代社会结构的变迁及其与小农经济的互动关系。随着庶民地主的崛起和土地制度的变革,小农经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这种经济形态的稳定和繁荣不仅为社会的稳定提供了物质基础,也为社会结构的变迁提供了动力。同时,随着地主与农民之间界限的模糊和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社会流动性也得到了增强,为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在1712年,即康熙五十一年的历史背景下,康熙帝基于对国家人口状况的深刻洞察与深思熟虑,发布了一项具有深远影响的上谕——“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该上谕的核心在于,鉴于国家长期以来的和平稳定与人口的稳步增长,康熙帝希望准确掌握真实的人口数据,以便更好地制定和实施国家政策。
在这一上谕的指导下,康熙帝采取了一系列具体措施,旨在改革丁赋征收制度,并为雍正年间的“摊丁入地”政策奠定基础。这些措施虽然未能完全达到康熙帝了解人口实数的初衷,但却有效地推动了税收制度的革新和发展。
与此同时,18世纪的中国经济持续繁荣,高产作物如番薯、玉米、花生等的引进与普及,为人口的增长提供了有力支撑。据统计,1700年前后,中国人口约为1.3亿;到了1720年前后,这一数字已上升至约1.6亿,达到甚至超过了明代盛期的人口水平。至1740年前后,人口数量进一步增加至约2亿;而到了1790年,统计人口已突破3亿大关,实际人口数量更是预计不少于3.13亿。1800年前后,人口规模更是达到了惊人的3.42亿,显示出18世纪中国人口激增的显著特征。
从人口增长的角度来看,18世纪的中国不仅超越了明代盛期的人口规模,而且在此基础上实现了翻倍增长。这一显著的人口增长不仅反映了中国经济的强大实力,也揭示了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
此外,经济的繁荣与人口的增长与地理环境的变迁密切相关。中国人口主要集中在东部季风区,这一区域又可细分为南方的亚热带湿润地区和北方的温带亚湿润地区。在唐代以前,中国的社会经济和人口重心主要位于北方。然而,自宋代以来,随着气候的长期变冷,这两大重心逐渐向南方转移。到了1820年左右,秦岭——淮河一线以南的南方地区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已达到约68.24%,显示出南方地区在人口分布上的压倒性优势。
在康熙、雍正和乾隆三朝的治理理念中,重本抑末的思想贯穿始终,即优先发展农业,抑制工商业的发展。这一政策旨在保证粮食供应和社会稳定,但城市及其工商业的繁荣并不受这一政策的影响。例如,乾隆朝的闽浙总督陈辉祖贪恋苏州的繁华,不愿返回湖南原籍,甚至在苏州购买房产并在吴江县卢溪镇开设当铺。乾隆帝对此进行了严厉的谴责,尽管他自己也对江南的繁华有着浓厚的兴趣。乾隆帝和他的祖先共六次南巡,都是沿着运河并以江浙地区为目标,从未经过河南、湖广一线。这种大规模的巡游消耗了大量的资源,但也展示了康雍乾盛世时期经济实力的雄厚,
有助于南北文化的交流和经济的发展。
然而,任何盛世都会有衰落的时刻。清朝的衰落与人口压力有关,尤其是在18世纪末,朝野已经开始感受到人口增长带来的压力。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乾隆帝在一份上谕中表达了他对人口增长导致生计困难的担忧。他认识到,尽管国家在一百多年里保持了太平,但人口增长了十多倍,导致一人耕种不足以供给十几人的需求。土地资源的紧张,加上粮食产量的有限,使得百姓的生活日益艰难。乾隆帝希望通过开辟新的土地和鼓励农业生产,来缓解人口压力,保证长远的粮食供应。
在1793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洪亮吉在其著作《治平篇》与《生计篇》中,深入阐述了乾隆帝关于人口增长与社会发展的思想,并进一步提出了“为治平之民虑”的警言。洪亮吉指出,尽管国家长时间保持了和平与繁荣,但天地自然的资源有限,无法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需求。他强调,一人居住和食物供应的量,已经难以满足十个人的需求,更何况是百人以上。这种人口压力的警告,成为了后来马尔萨斯人口理论在中国的先驱。
进入19世纪后,中国的人口持续增长。1825年(道光五年),官方统计的人口为3.87亿,但实际人口可能已超过4亿。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时,统计人口为4.13亿,实际人口估计接近4.3亿。1850年太平天国战争爆发时,人口统计已达4.3亿,实际人口估计不少于4.5亿,这标志着中国传统时代人口的顶峰。
当时的欧洲观察家评论道,中国缓慢但持续增长的人口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沉重负担。然而,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的人口还能继续增长呢?有人认为是“人口惯性”导致的,但这并不符合逻辑。如果社会仍然具备维持人口再生产的物质条件,那么人口的增长应该能够保持或至少是缓慢的。只有在缺乏这些物质条件的情况下,比如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导致饥荒时,人口才会出现大规模的减少,而非惯性的增长。
土地问题是中国封建社会周期性危机的重要根源。胡如雷认为,土地兼并导致了经济矛盾的激化,而胡绳则强调,土地集中加剧了农民的剥削和贫困。然而,这些观点可能过于简化了复杂的历史过程。
在清代,土地兼并确实存在,但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被地主阶级所控制。事实上,许多富裕之家通过养育更多的人口来增值分化,这反而促进了土地的分散。中等之家和贫寒之家则各自维持着不同的生存状态。这种“自然”的变动过程,虽然残酷,但在宏观上保证了乡村人口的阶级结构的稳定。
在历史的长河中,王朝的兴衰往往伴随着人口的增减和土地的分配。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因素并未成为动摇王朝根基的关键。真正让王朝陷入危机的,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和官员们。
乾隆帝,这位在位长达六十年的皇帝,他的权力欲望如同烈火般炽热。他曾公开宣称:“朕为天下主,一切庆赏刑威,皆自朕出。”这种对权力的执着,使得他在晚年依然不愿放手,即使禅位给嘉庆帝,仍以太上皇的身份继续掌控朝政。
乾隆朝后期,腐败现象愈发严重。以和珅为首的官员集团,他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将朝廷的纲纪践踏在脚下。嘉庆帝上台后,虽试图整顿吏治,但腐败的势头已然难以遏制。
在这样的背景下,江苏山阳县令王伸汉的冒赈案成为了一个缩影。王伸汉为了掩盖自己的贪腐行为,竟然毒杀了前来调查的李毓昌。这一事件震惊了朝野,也暴露了当时吏治的腐败程度。
嘉庆帝在得知此事后,不禁感叹道:“至江南有如此奇案,可见吏治败坏已极。”他对那些官员的失望和愤怒溢于言表。而这起案件的曝光,也使得朝廷开始重新审视自身的问题,加强了对官员的监督和管理。
在清朝的历史长河中,嘉庆帝曾深刻反思过吏治腐败的问题,他痛心疾首地指出:“是直向垂毙饥民,夺其口食,岂复尚有人心,行为竟同盗贼。”这段话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员的道德沦丧,也预示了王朝衰落的命运。
到了道光年间,周天爵在一次与道光帝的对话中,更是对乾隆朝与道光朝的官员进行了直接的对比。他说:“乾隆名臣如陈宏谋、尹继善、李湖、李世杰,其清正明练固矣,其次虽操守可议,无不以猷为自进,处一官,一官之事皆振作,是贪与廉皆能办事也。今则清谨者但拘文法循资格,中下者更堕废苟且,是贪与廉皆不能办事也。”这番话深刻揭示了官员们的腐败与无能,以及这种状况对国家治理的严重影响。
周天爵进一步指出,那些看似清正廉洁的官员,只是拘泥于法律条文,不敢越雷池一步,而那些平庸的官员则更是沉溺于安逸,不思进取。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贪是廉,都无法有效地履行职责,为国家和人民服务。这种“贪与廉皆不能办事”的现象,正是一个王朝由盛而衰的最为明显的标志。道光帝听了周天爵的分析,也深表赞同,称之为“动容称善”。这表明,当时的统治者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未能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最终导致了王朝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