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泪串没入纱布中,右边的则顺着皇帝的手指滑入他掌心里,然后顺着掌纹蜿蜒而下,隐进他宽大的袍袖中。
冰凉湿腻的感觉渐渐湮灭了皇帝眸中的笑意。
皇帝眨巴着他那双大眼睛,那双龙目平日里阅人无数,自有一番摄人之威,此时却载满了不可置信。
——他真把人给欺负哭了!
他平日里总觉这小太监过于纤细稚嫩,生怕他被人欺负了去,所以总是明目张胆的护佑他。
好让别人知道他的主子是哪个,不要轻看他。也让他自己看清楚,他往后余生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都得依靠谁。
只是往日总觉护不够的人,今天竟被他自己给欺负成这样了!
谁让他看着这么好欺负的?皇帝别扭的想。
昨天他收到白蕊姬被老鼠吓到,自己磕到门框的消息时,心里就燥痒难抑。那一刻,他几乎想要抛下皇帝的身份,跑出进忠的庑房里,问问他怎么可以这么……“幼稚”!
今天他又摆出一副“我一心为您着想,凡事唯您命从”的小表情。
他怎忍得住不去逗逗他?
不过把人弄成这样却不是他的本意。
“别哭了!脸上还有伤呢!”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双手齐上,用指腹帮着小太监擦抹眼泪。
“好了好了,朕就是逗逗你,没有真要降罪于你的意思。不要哭了!”
皇帝亲自哄了,于情于理进忠都该见好就收。
可他今天确实被吓怕了。
他不是第一次做坏事,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对“主子”做坏事,也是第一次这么直喇喇的被一个能掌控他性命的人点出来。
如果不是皇帝的手还一直在他脸上流连着,他早该跪地上求饶了。
即便他有感觉皇帝是在逗弄自己,可内心深处对皇权的畏惧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面对眼前这人。
不过他怕归怕,心里的小算盘是一刻也舍不得停的。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十分善于在恶劣的处境中寻找出路,寻求生机——这个性格倒是和与他名字相同的一种花十分契合。
金钟花——一种喜欢阳光,但是在极热、极旱、极寒和极湿等极端条件下都能茁壮生长,开出灿烂的花儿。这种花儿的韧性也是格外强劲的。只要根系不死,即便整株枯了也能重新培植养活。
进忠亦是如此,只要他还有命在,他攀着个枝就还能往上爬。
皇帝如此作弄于他,他提点小要求并不过分吧。
进忠捻袖擦泪,趁机把自己的脸从皇帝的手上解脱出来,“奴才、奴才没有怪皇上,只是、只是奴才实在是怕!”
进忠不敢低头,只是眼神不住的躲闪。
“朕说了不会治罪你,你还怕什么?”
皇帝不再强迫他,双手拢回袖中,掌间泪水黏腻的感觉让他颇感不适。
“有皇上护佑,奴才自是安心。只是奴才害怕万一、万一有一日,在您看不见的时候,奴才、奴才受欺负了……”
“你是朕身边的人,哪个不长眼——”
进忠脸上那煞白的布适时印进眼中,皇帝及时刹住了嘴。
前两天可不就有这么个不长眼的!
“你可知李德全?”
皇帝见小太监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当他对前两天那一巴掌有了心结,便想点一点他。
“李德全?”进忠摇头,“奴才不知!”
“李德全是朕皇祖时的太监总管,也在朕皇考身边待了几年,同样是担任太监总管。”
进忠喃喃∶“能得圣祖皇帝和世宗皇帝两位皇帝重用,那该是个很有能耐的人。”
“不错!此人能耐确是不小。朕给你讲一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