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他们的特殊外勤量创下历史新高,徐均朔忙得连轮值室都没踏进过几次,郑棋元更不必说——他的单兵任务水涨船高,虽然新加入了很多哨兵向导,可还是没什么人能比他更熟悉一些周期较长的污染区,辗转几次带回的数据都不是很到位,所以最终还是由他来。
他又提交一次任务报告,难得疲惫地合眼靠在数控区外的长椅上歇了会。只是还没睁眼,就有什么东西飞来,栖上他肩头。
雨燕娴熟地用喙理理他散乱的鬓发,像给自己梳理羽毛似的。有人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放下文件夹。
他睁开眼,看见徐均朔。他身周萦绕平和安定的精神力,右手底下搁着个脑袋——黑颈鹤。见他醒了,向导放下手里光屏:“哥,你咋样?我刚辅助他们疏导完,你还在等结果吗?”
他探头朝数控区里望望:“也不知道那点数据跑多久了。什么时候敲战备钟啊?”
郑棋元却听懂他毫无关联性的前后句:“大概还要二十分钟,今晚。”
“前面哨岗已经沦陷近半数,接下来大概不会再有轮值室了。”哨兵话语沉沉,“你做好准备,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向导神色肃穆:“伤亡情况我大概知道些,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出动哨兵侦查了?你接到任务了吧,哥。”
郑棋元没答话。徐均朔心下明了,他再次开口:“我跟你一起。”
向来沉稳的哨兵差点挣扎着站起来,被向导一把摁住肩膀坐回原位:“上面批准了。”
“……谁批的?这个时候怎么能还让你去前线?!”他咬紧牙关,鹤亦从向导手下钻出来,焦躁地炸开满身的毛。
郑棋元有把好嗓子。他声线犹如金石撞玉,盛怒时候像绷紧的弓弦,挟冰带雪地扑人一头一脸。但这时他仍不忘克制着吞下许多话语。
徐均朔没言语,他略略错开他几乎要冒火的视线,嗅到对方话中细微的波动。担心、焦虑、害怕,种种负面状态演化成动荡的精神力,他无声放开自己的精神图景。
“这段时间我想起很多东西。有的时候是在任务途中,有的时候是在轮值室,还有在训练场。”他梳理他紊乱的精神力,顺毛似的。
有天任务途中他们看见很美的夕阳。冬日天黑早,那如残火的太阳很快地被吞没,霞光掩映在无数建筑黑色的影前,高楼鳞次栉比,他们穿行在楼顶上,好像小舟。
哨兵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模糊的场景里也有这样的时候。他心下笃定,这是自己忘却的记忆中的一环。
收集记忆的过程像拼图,捡拾的过程总显得云里雾里,可直到最后拼完才能连接到一起。
梦境与现实的交点,总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尾音颤抖、满含珍重。每次惊醒,他都疑心那个声音是否从未出现过。
模糊的记忆遇到相似的场景,像过去遗忘在罅隙的脉络。从未注视,却真实存在。
“我想起来很多东西。”他说。
黑颈鹤颤栗起来。他眼前又闪回向导倒在血泊中的幕幕,可始终持续的疏导又不断把他的神志拉回现实。躯体化反应大浪一样把他整个吞没。
他竭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从回忆抽离。雨燕在此时贴近他颈侧,阵阵和缓的精神力传过来,带着真实的温暖与触感。
“哥,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说,“我们都该向前看......别回头。”
郑棋元不知道他是否想起全部,也不敢多问,只得嘶哑着答话:“要是我还没忘呢?”
自从杀死向导的精神体,他就再也没一觉睡到天明。
徐均朔注视着他,没再出声。他好像注视花瓣略略打卷的玫瑰,又像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路过的云。连日奔波让他眼下青黑更浓,显得那双眼尾略垂的眼更分明。视线交汇间,千言万语都不必说。
“哥,明天军备处见。”他只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