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字

最后小兔子买了，糖葫芦也买了，还买了云片糕、桂花糖、水牛乳……

你永远想不到女孩子为了吃零食甜品，到底有几个胃。

十四阿哥眼看着大家闺秀的晴格格用过晚膳还这个吃一点那个吃一点，一条小小的胡同巷子，她居然能磨蹭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在嬷嬷严厉的目光下，停住了吃云片糕的小嘴，心虚地放下了那些小零食。

十四阿哥见状，心里有些不满，一个奴婢，也能管起主子来了？他一步上前，挡住桂嬷嬷的眼神，对晴儿挑眉，说：“想吃就吃，吃了一半浪费，也不好吧。”

康熙节俭，他的癖好影响到京城众人，因此即便是阿哥，也有很强的节约意识。晴儿想了想，悄悄低头又咬了一口云片糕，然后装回了油纸里，说：“嬷嬷也是怕我肠胃不好，夜里积食难受，没事，我带回去喂朵朵就好了。”

晴儿养了只小白狗，叫做朵朵，但是十四阿哥不知道，他问：“朵朵？那是什么？”

晴儿说：“我养的小狗狗，是我曾祖家抱来的，云朵似的小狗。”

说起自己心爱的狗，晴儿笑得眉眼弯弯，落到十四的眼里，倒是更像一朵松软温馨的云朵儿。

两人走着走着，终于走到了那家书斋，入夜书斋里的人少了很多，十四为她掀开门帘，侧身让她先行，她对着他欠了欠身，然后肩头擦着他的胸膛而过，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十四忍不住低头看她，不清楚她究竟是无心还是刻意。

但晴儿浑然不觉，走进书斋后，自顾自仰头去欣赏挂在墙上的字画了。

赵子昂的字被康熙尤为喜爱，因此在京城中也受人追捧，书斋的东区挂着的都是店家的珍藏，西区放着笔墨纸砚，供人临摹。

晴儿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手痒，转身去了西区，那边的小厮看到她通体气派，正想推销，可后退一步看到十四阿哥，又缩了回去，毕竟京城里这几位阿哥经常乱窜，他们多少也是认得出身份的。

想来这位小姐出身也是不凡。

十四看晴儿执笔，问：“你要写什么？”

晴儿想了想，说：“姑娘家的笔墨不能外传，但我写了自己带回去也无甚意思，不如就赠予十四阿哥，当我给你的祝词。”

十四闻言，来了兴致，他走到晴儿身侧，说：“你要送给我？那你想写什么？”

晴儿看了一眼十四，说：“十四阿哥气宇轩昂，我一见便觉得豪放潇洒，便觉得有一首词特别衬你。”

晴儿擅长夸人，小嘴里吐出几句话来，就跟会按摩似的，听得人通体舒畅，十四阿哥压抑着内心的自得和自己不自觉歪起的嘴角，装模作样地问：“什么词？”

晴儿对着他一笑，低头挥笔，在最名贵的撒金箔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她要是动笔，不经修改，一气呵成，虽是娇娇女，写的字却又瘦又硬，颇具风骨，偏向瘦金体，却又自带连笔，融合了行书的肆意，但始终保留着瘦金晓风残月的意象美。

不过片刻，她就写完了，一旁的嬷嬷上前，从袖中掏出一枚雕着兔子头的红玉小印，晴儿接过，在这幅字上轻轻按下。

退开一步，露出整幅大字，十四定睛一看，这写的正是苏轼的《定风波》。

这首词通过野外途中偶遇风雨这一生活中的小事，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景，表现出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

尤其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蓑烟雨任平生”，表现出一个正直的文人在坎坷人生中力求解脱之道的意志。

其中最好的，便是结尾一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偏偏晴儿的小印就印在那个晴上。

这番做法，虽没有题自己的名字，却好像又题了。

好像很规矩，却又狡黠地不墨守陈规。

正是这种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意蕴，令人克制不住地深想，无法不在意。

十四莫名感觉心如雷鼓，不知是因为她恰如其分的一首词，还是因为这隐晦又含蓄的晴。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皇阿玛面对她的体会——就是那种，有个姑娘莫名地懂你，又会于细微之处哄你，给你惊喜的感觉，似乎不用言语，不用直说，自有一种脉脉的情怀由她而起，缠绕上你。

晴，通情，这世上恐怕不会有比她更通情达理的女子了。

“收起来。”他看了半晌，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对着身边的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们上前整理，晴儿则是问他：“十四阿哥可还喜欢？”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上去又是纯洁、又是懵懂，这倒是搞得十四有些窝火，他意觉此女心如蛛网缜密，必然是看懂自己的情绪，但偏偏又会露出这样分毫不知的情态，无端端让人觉得不爽。

“你写的如此之好，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他生硬地说道。

晴儿偏头，想了想，说：“可皇上若是喜欢，必然不吝啬夸赞。”

他回首看她，说：“我又不是皇阿玛，你若想要我夸赞，恐怕得在草原上见功夫。”

晴儿本就是逗逗他一句，哪晓得他突然较真上来，不仅没顺着意思夸她，还提起舞刀弄剑的事。

她有些接不上这句话，只好笑一句：“那我是不行的。”

之后就不怎么说了。

十四送她回宫的路上，见她似乎有些疲惫，靠着桂嬷嬷在马车上睡着了，心生悔意。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今日说话不太合适，她被皇阿玛那么宠爱，写了一副字，必然是想被夸一夸的，自己一句话都没憋出来，恐怕她还觉得他性情古怪。

越想越不得劲，于是再次路过点红斋时，派人去买了店里全套的香膏，着人送到桂嬷嬷手上，算是聊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