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回到城寨修养后,龙卷风又带人去找过一次大老板,对方没等他说什么先将王九拖了出来扔在了他面前。
王九身上已经没有一块看的过眼的好皮肉了,纵横交错的各种伤口还在泊泊出血。新伤叠旧伤,王九这会儿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跟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起摆在龙卷风面前的,还有几个小弟的尸体,都是那天与王九一起去劫车的家伙。
龙卷风皱眉,问大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大老板摊摊手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都已经处置过了就不要再非要深究下去。龙卷风捏碎了红木椅子的把手,说你想的怕是有点太美了。大老板却笑了,他问龙卷风是不是真的要为了信一跟他闹个彻底。
龙卷风不说话了,为了信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城寨还有那么多人。这么多年以来,大老板牢牢把控着自己的地盘,积蓄起来的力量即使是龙卷风也轻易动他不得。沉默良久之后,龙卷风问,
“若我就是要闹个彻底呢?”
大老板点起雪茄,咂了一口吐出呛鼻子的烟气。他眯起眼睛,凶厉的本相显露无疑。他说,
“那你就看看到时候那个叫信一的,是不是还有这么大的命活下去。”
龙卷风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做大佬真的好累的,以为能随心所欲的事,到最后总变得不得已。
大老板明白,目前这个状态不过是强压下的风暴,早晚有一天要爆发出来。只是他不希望是现在,现在的他没能力在除掉龙卷风的同时安安稳稳的吃下城寨,他得等一个时机。他想着,看了看自己的狗,让人把他又拖了下去。
王九养好伤之后又出现在了大老板的身边,他的癫病好像更厉害了些,像条彻底放弃了理智的疯狗,连大老板都觉得自己握着的锁链已经出现了随时崩裂的迹象。
可王九呢,他陪着大老板去应酬,帮他干脏活,帮他去争夺他想要的东西,一切照旧。只是他再没见过信一,他见过龙卷风甚至十二少,可再没见过信一。
至于信一,自那天晚上那个他恨不能杀了自己的梦之后,自他哭到昏睡过去之后,王九似乎真的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不管是现实里,还是梦境里,信一再没见过王九。
时间这样过去了好多年,直到那个光头仔闯入城寨,信一才在那个夜里远远的看到王九的身影。张狂的长发烫着扎眼的大波浪,浮夸的豹纹衬衫,还有疯癫的笑。信一只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将摩托开进黑暗的巷子里。他要去追那个闯入者,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不想见他。
信一不知道,他施舍给王九的那一个眼神,让这个家伙兴奋的一连几夜都睡不着觉。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新把他夺回来时的场景,他想象着自己会再把他豢养起来,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比几年前可强了太多,王九有自信杀了所有阻碍。
之后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合王九的预期。从他手上溜走的光头仔居然是阿占的儿子,被复仇蒙蔽了心智的狄哥还是找上了大老板,找上了王九。
那是他第一次大摇大摆的走进城寨,他掀翻了堆放在街边的货物,肆意妄为,大喊大叫,终于等来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信一还是那么靓,腰间银色的裤链好像带了钩子,钓着王九的视线挪不开一点。他看他利落的用蝴蝶刀转出一个花,刀尖抵在他手下的脖子上,他怒吼着,
“哪个敢动我砍哪个啊!”
王九好狠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他说,
“靓仔,城寨都是我们的咯。”
信一没等他在说什么转身向龙卷风的理发店跑去,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在王九身上多停留一秒。
后来呢?后来那个被王九当做借口的光头仔果然在城寨,有人推着他逃走,而信一和龙卷风一起留了下来企图阻挡住他和大老板的追杀。
终于,巷子里只剩下王九和信一,蝴蝶刀是近身武器,信一的一招一式都与王九贴的很近。王九享受着他贪慕的气息,他毫不费力的躲过这朵美丽鲜花身上的刺,握住他的手,问他,
“靓仔,跟我走啊?”
信一没说话,只凶狠的盯着他。他咬紧的牙绷出一条坚硬的线,王九从那眼神里读懂,信一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会站在他的身边。他不死心的又说,
“跟我走!”
信一只回了一个字给他,
“滚。”
于是王九笑了,他将信一握在手里的蝴蝶刀轻轻一转,磨得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指尖,手指瞬间失去连接掉在地上。他拔了鲜花身上的刺,看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听他愤怒的哀嚎。王九转过身,他要去把信一在乎的东西全毁掉,他想,或许那样他就能站到他身边去了。
龙卷风病的太重了,他最后只能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给他珍爱的孩子们争取一点可以逃走的时间。透过铁门的缝隙,信一通红的双眼近在咫尺。龙卷风说让他活下去,可他来不及说他藏了很久的一句抱歉,他没能保护好他,那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之一。
这一幕落在王九眼里,他疯了一样的用刀一下一下劈砍在龙卷风的背上。缝隙外的那双发红的眼睛却只盯着这个将死之人。
王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龙卷风紧紧抱着门的双臂锯开,等他出去的时候信一已经不见了。回来汇报的小弟说,Tiger哥派人来接应了他们,信一、十二少、四仔全部都被接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城寨终于是落在了他们手里,王九知道信一会回来的。于是大老板手上的锁链还是崩断了,失去了控制的凶兽一转头,第一个咬死的就是他。王九如愿坐上了龙飞凤舞的椅子上,他嚼着烧的通红的碳,看着被他折腾的乌烟瘴气的城寨满意的想,若是信一回来了,一定会直接来找他。
到那个时候,王九想,这个世上再不会存在任何人能从他身边将他夺走。
3个月后,他们果然来了。
信一还是好靓好靓,一辆骚包的机车招摇的从天而降,机车上那人的卷发飞舞起来露出他如星如月如艳阳的一双晶亮的眸子,目光却冷冽的扫过所有人。王九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战栗,他又挑起一块碳放进嘴里,在信一面前嚼碎咽下去。
对方没像曾经那样过来掰开他的嘴,他抽出蝴蝶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向自己面前冲过来。
再后来呢?
再后来王九被光头仔拉着坠下楼去,信一在上面拉着他们。王九吞了刀片,却还是从容的回到了顶层的战场。信一却依然没有松手,他紧紧抓着那根布条,明明王九已经上来了,他也还是没有松手,重力拉扯着布条嵌了信一的皮肤。王九能看到那被勒出的痕迹红的几乎要流出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步走过去,想杀了瘫软在一边的十二少和四仔,再过来把信一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割断。他要他们死,都得死。只要他们死了,王九想,只要他们死了,信一就会回来。
可狂风骤起,那个被王九杀掉的,守护了这些孩子们的前半生的大佬似乎想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再帮帮他们,他即便是死了也还是想再守护他们一次。
光头仔乘着风来到了楼顶,而高估了自己的王九也被他吞入肚子里的刀片划伤脏腑,刺了出来。
奇怪的是,王九那时并没有想到疼,也没有想到自己要死了,他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信一说他,
“颠颠的,乱吃东西,臭死了……”
最终了结他性命的那把刀是信一捅进来的,他握着刀柄与他贴的好近。王九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信一肩上,他低笑着问他,
“呵,信一,你想我吗?”
王九从来没有叫过信一的名字,他总轻佻的喊他‘靓仔’,有时甚至是更欠揍的称谓。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好好叫他的名字,也将是最后一次。信一抽出刀,王九看到信一眼眶上隐约的一点红色,他听他说,
“从未。”
王九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变得摇晃,在他将要倒下时,信一听到王九好温柔的跟他讲,
“那就好。”
王九倒下了,死亡很快就要到来,他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看那朵花,可信一扬起的脑袋让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王九真的好想信一知道,他好想跟他讲,
“我真的好想你再叫我一次‘阿九’啊。”
可他的呢喃太轻,最终被呼啸而上的风卷的粉碎,消逝在了无穷的高空中。
密室中的花早就死了个干净,蛆虫钻出来,在破败腐烂的枝干上来回爬行。
可高岭之上的那朵花却依然兀自盛开着,他随风而生,守护着他脚下的一片净土,大约会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