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屏幕前的你已经渡过或正处于少年时期，应该都萌生过无数令你向往的幻想，但当你接近时，正中现实一棒，这些让你付出一腔热血的幻想，终将为南柯一梦，化为生命里的一场空欢喜。

最开始遇见杨鹤一的时候，是在1996年，我正读小学一年级，我的家庭较为富裕，营养到位，所以看着比同龄人要高的多，而他总是穿着洗的有些发白又不合身的运动服，衬托出他的身材越发瘦小。

第一次看见杨鹤一时，他柔软的黑发搭在额头上，略微有些长的发丝遮住了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两侧红润且带着一些小雀斑，笑起来时左边的嘴角会勾起一个小酒窝，看上去是一个有些营养不良但是白净的孩子。

或许是由于单亲家庭的缘故，杨鹤一性格有些腼腆，常常一个人呆在房间的角落玩着用草稿纸折成的玩具，只有在认识的人出现后，他才会踢踏着那双略老旧却洗刷的干净的运动鞋胶水黏住似的跟在他们身后，不过在后来慢慢的变成了跟在我的身后。

“黄越。”杨鹤一从认识过后就一直这么叫我，明明我比他大一岁，他却从不叫我哥哥。妈妈和杨阿姨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也因为这层关系在小学期间照顾杨鹤一，放学后他总是乖乖的跟着我，在我面前看起来时小小的一团，所以有时候我想，如果杨鹤一是女孩子的话，我一定喜欢上他。

但初中我们不是在一个班，而且因为我参加了校队的原因，我和杨鹤一就很少一起回家了，偶尔在操场上碰面，也只是短暂的寒暄一下。

那段时间我晒黑了不少，但杨鹤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白净，而杨阿姨的工作也足以让母子俩过上不愁日常柴米的开销，所以可能是营养跟上了，并且正处于青春期，他的慢慢体型就像竹条般一夜间拔高了不少，而且听说因为成绩好的原因，不少女孩子对他都有些爱慕的心思。

看着杨鹤一现在的样子，虽然替他开心，但心中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滋生，有些酸涩，还带着些苦闷。

杨鹤一的好成绩也在于他喜欢看书，从小时候就看的出来，毕竟在我和其他朋友玩的时候，他总是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而且由于他的思维敏捷，他的成绩永远都保持在年级前三，而我因为参加校队，学习上落后了很多，在我不喜欢补习班老师的教学方式和时不时的暗示下，妈妈就拜托杨鹤一帮我补习功课，说实话，我很开心的，并且有一种意外想出的计划成功了的满足感。

不得不说杨鹤一讲题很有效率，他的方法比起老师的对我来说更有用，开心之余我看着他的脸，心里突然浮现出一股强烈的落差感。这是由于小学转入初中后的变化形成的。

在小学时他总是跟着我，而我一转身也总能看见身后的一个小影子，可现在，他为自己开创出一个新的圈子，圈子中的人以他为中心环绕着。小时候他什么都听我的，可现在，他会反驳我，对我冷眼旁观，甚至是突然朝我发脾气。

这让我感觉到我和他的距离以一种加速的方式拉的很开。我承认我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所以在初二下册我退出了校队，这让我有一段时间感到很可惜，但后面的时间我一直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这也让我不再那么在意杨鹤一和校队的朋友们，直到中考结束，我才慢慢的松懈下来。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发现我和杨鹤一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心中涌起一股自豪的感觉，这感觉甚至让我一度想要痛哭一场，因为这让我知道我并不落后于他。而之后又是一阵强烈的迷茫感，因为我发现在想起杨鹤一的时候，心中会怦怦乱跳，缺乏能与人交谈的理由，以至于这样的感觉快让我憋屈的慌了。

突然有一天在一部偶然看见的电影中，这让我想到：我是喜欢杨鹤一吗？我从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任何感受，除了他，但是两个男孩也可以互相喜欢吗？这样的心跳难道不是出自反差的嫉妒或羡慕？当时我无法肯定自己对杨鹤一到底是什么感情，因为我想可能是太过于年轻，总会将不知名的感情夸大成为“喜欢”。

所以在高一开学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怦怦乱跳，不过我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有线耳机戴上，播放着周杰伦的歌，注视着他对着别人露出笑容。那个时候杨鹤一群星捧月般，身边一直围绕着优秀的人，因为除去他优异的成绩，他还有一张俊秀的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开始注意到服装的搭配，藏蓝色应该是他的最爱，在没有发校服的时候，他会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搭着一条藏蓝色抵膝的短裤，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他从初中就开始将头发剪成寸头，这让他看起来格外清爽，脸颊两侧的雀斑也淡了，就算凑近了看，也只会觉得像是在白布上挥洒下的淡色斑点，圆眼睛在逐渐变得狭长中微微有些上翘，眼尾自然的留下了一抹粉，这般模样的他，总觉得才刚刚睡醒，因为现在的他很爱笑，所以左边嘴角的小酒窝也毫不吝啬的展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样的他，让我有些陌生。

当他再也不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后，我甚至连与他打招呼的机会都被别人占据了，即使我们的妈妈一直在联系，即使童年时期的形影不离，我们的关系仿佛就随着高中时期的来到被斩断了。

没有了杨鹤一的主动，我只有朝着他的大学报考意愿一直是很努力的学习着，或许是靠我对他不能够确定的“喜欢”来支撑着，在数不清的凌晨，在昏昏欲睡的午间，当我对学习的干劲被耐心消耗时，我只需要看着他，心中的空虚就被填满了。

在那个期间我和他也因为学习中的互相走动慢慢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我以为这份关系能持续到我向他表白，但实际上高中毕业的时候就被陈旧的观念彻底被斩断了。

毕业聚会的夜晚，我正和班上的朋友在海滩上打闹，有个平时关系一般的女生走到我们身边用一种夸张的姿态小声道：“听说隔壁班的代泽瑞和袁荣在谈恋爱，今天家长都闹到学校来了，我就看他们平时相处关系不正常，没想到竟然是同性恋。”

“同性恋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我之前有个表哥就是这样，听我妈她们说这是种病，后面我姨妈找了个医院让我哥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后面出来的时候他就喜欢女的了，现在都快结婚了。”

“啊，那可真恶心，我身边要是有这样的人我肯定离得远远的。”

“那不是，不过代泽瑞和那个袁荣也是傻，干嘛暴露出来呢，偷偷摸摸谈不就得了，反正他们最后还不是得分。”

……

耳边传来的是同学们不屑的窃语以及他们的嗤笑声，让我在这个炎热的夜晚，身体格外的冰冷。原来这就是我的定义，一个让人厌恶的同性恋。

大脑有些运转不过来，好像故障的电视只有一片滋滋作响的雪花画面，当他们转向我时，我的双脚几乎发软，数双眼睛盯着我，仿佛我的身份已被看穿将要接受残酷的审视。

这样的注视下使我不得不开口，但是发出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了重量：“我也觉得——不正常，你给杨鹤一他们说了没？”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啦，老杨和我们保持统一战线，之前参加奥数比赛的时候他还和那个袁荣住的一间房，还好那个时候没发生什么，不过按理说如果老杨施展一下魅力，袁荣肯定把持不住的哈哈哈。”

我不想继续和他们谈论这个话题，敷衍的想了个理由就一个人离开了，我想，直接去找到杨鹤一说清楚，万一呢？只要他站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我。

当我来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看见绚丽的灯光下，那一男一女，他们在众人的欢呼中彼此对视，杨鹤一的嘴唇微微的动着，我读不懂他说了什么话，但是叶姝勾起了嘴角，她应该很幸福吧，不然为什么消散的晚霞能轻而易举的染红她的脸颊呢？

“哎呀，杨鹤一果然和叶姝在一起了，看起来是挺善心悦目的哈。”

肩膀一沉，我扭头看见朋友挑起眉笑，周围的人都在欢呼，我好像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我微笑着，顺着朋友的话打趣着杨鹤一，看着叶姝的朋友拿出相机拍下他们在月光下的拥吻，我心里由衷的为杨鹤一感到喜悦，这让我忽略了左眼下湿热的触感，那滴泪便混迹在了无数的沙砾中。

朋友去喝酒了，我坐在礁石堆上，不知道杨鹤一怎么找到这个这个只有月亮照顾的地方，海浪拍打着石堆，周而复始的又裹着浪花返回大海，杨鹤一走到我身边坐下，但我们都沉默着，但我又觉得是该说些什么，我看向他，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在月光的映衬下变得朦胧起来。

我吸了一口气，对他笑着：“恭喜我们完成了目标，还有，鹤一，恭喜你和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了。”

实际上，我不知道杨鹤一是不是喜欢叶姝，可是转念一想，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接着我听见他的声音随浪花起伏：“谢谢，我也希望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毕竟以前你和阿姨叔叔照顾我家这么多，你如果能幸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杨鹤一应该真的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考上了大学还是因为大家的祝福，但他嘴边嘴角的酒窝越发生动起来，我想，没有向他表白是或许一件正确的事，或许，今晚过后我就不喜欢他了，或许在大学中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感到开心呢？

我站起身，在他有些吃惊的表情间我抹掉了我的眼泪，轻松的朝他摆摆手：“毕业季还是有些伤感嘛，我去找我朋友喝酒了，我就先走了。”

从那天直到现在，我迫使目光不再追随他。

或许应该说我没有空闲的时间来追随他，在大学生活中的专业课程安排紧凑，课后除了锻炼和吃饭外，我将其他的时间都留给了图书馆，这让我发现我越来越沉默，高中的朋友常常拿我和以前做对比，他觉得现在的我过于安静，打着怕我被憋出病的理由，时不时的将我从学校拉出去到处旅行。

也多亏了我朋友，让我大学生活多了几分娱乐。我仍然是和杨鹤一在同一所大学，但我开始避免与他碰面，在外人看来我们亲密无间，因为有着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加成，回家上学也是一起，但面对他我的心跳会忍不住加快，这让我对于叶姝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这是卑劣的感情，同性之间是不被允许的，难道你不知道杨鹤一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吗？”

我的内心止不住的大喊，但是在坐火车的时候，我仍然会坐在他的身边，因为他会晕车，在他熟睡时，我仍然会注视着他的脸颊，我用我的双眼记住他脸颊上淡淡的雀斑，他红润的唇瓣，他轻颤的睫毛，我记住他的俊秀的脸，因为有一对浓密的眉毛，所以并不显得女气，我记住火车在进入隧道的过程，橘黄的灯透析过窗户折射成光晕使我们的影子和融合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看到陌生人投来疑惑的神情，确实，当一个男孩用深情的目光凝视另一个男孩时，这确实会让人感到不解。深情的凝视是属于恋人之间的，这属于杨鹤一与叶姝，而绝不存在于我和他之间。

杨鹤一和叶姝在一起的时间从毕业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他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在同一个城市，所以差不多每周都会见面，杨鹤一现在很喜欢运动，去找叶姝的时候常常拉着我打篮球，我没有理由推脱，只得又叫上我的朋友，我们打球的时候，叶姝和她的朋友坐在长椅上笑嘻嘻的谈论着我们。

杨鹤一弹跳很好，我看着他抢下对手的球，朝着光线包围的篮筐中跳起来扣篮，我听见篮球落地和叶姝的欢呼声，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或许是杨鹤一背后的的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或许是比赛胜利的快乐，总之，我用毛巾将眼泪和汗水糅杂在了一起。

叶姝在打完球之后给我们递水，然后挽着杨鹤一的胳膊问我和我朋友要不要给我们介绍个女朋友。

“不用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忘记了我朋友说的什么，但是我脱口便推辞了，好像这句话从很早的开始到现在都被我拿出来使用，现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