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舞蹈就是这样残酷，一天不练功，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师父知道；一周不练，同行知道；一月不练，观众知道。
楚任毕竟带了乔易十六年了，自己徒弟的脾性自己知道，乔易是倔，但通事理，把道理掰碎了，一点一点喂，总能讲得通。
处理完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情，楚任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瞥见乔易的动作早就收尾，又跟做不到位的技巧杠上了。
“动作记好了不知道叫我?”
乔易停下动作在楚任面前站定，看着乖巧，但就是不答话。要搁以前，乔易理完了动作自然会叫人，等接下来的任务，只是现在…他没脸叫。
楚任看出了孩子的窘迫，不再追究:“直接跟音乐，我只有一个要求，完整跳下来。”
乔易抿嘴，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果然，师父比谁都知道自己的软肋。”
音乐响起，乔易开始动作。
敦煌舞雄厚俊美，优美身姿中流淌的是沙漠的风景和岁月歌喉。舞蹈开始只需要情感代入，乔易强迫自己随着音乐融入感情，只是感情这事无论放哪都是强迫不来的，融入不进去，乔易只能反复吞咽唾沫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可依旧无济于事，随之而来的耳鸣声超过了播放的背景音乐，他像个提线木偶凭着记忆做着没有灵魂的动作。
一瞬间，恐惧，麻痹，铺天盖地的涌来。“嘭！”乔易毫无支撑力的摔在地板上，双臂
止不住地颤抖，他趁着仅存的意识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跳完就好了，跳完就好了。”急促的心跳叫人逃脱不了，如脱闸的洪水把乔易卷回暗无天日的一年以前。
2017年 冬至 大雪
舞团的最后一场全球巡演赶上中国过节。英国佬们调侃乔易好不容易回到他的故国，嚷嚷着要他请客，乔易推辞不过应了下来。着急忙慌给乔母回信息告知今晚回不来了，叫她别忙活饭菜。随后就将手机关机。
“回不来啦，那行，你要注意安全啊”
“家里不比国外，你这么久没回来，适应不了气候的，要多添衣。”
“小易啊，妈妈包了饺子，是你爱吃的木耳馅，妈妈给你送点去?”
“明天回来看看吧，妈想你了。”
四条信息就这么卡在了关机的后一秒。
包间内
舞者们相互敬酒，庆祝着巡演的完美落幕。
又玩笑道“乔易铁公鸡拔毛，这回要狠狠宰他一顿！”
乔易附和着笑笑，才拉了拉身旁好友的衣袖告知他屋里太闷，自己出去透口气。
屋内热空调与外面的冷空气形成对比，乔易裹紧了衣服才掏出手机开机，正疑惑电话里十几个未接来电，伸手要点进去回拨，楚任的电话正好又打进来。
“乔易！你妈快不行了！”
……
他来不及回到包厢道别，一路冲到街边，他伸手招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留。春节，车辆本就少，又是大雪，没人赚这钱。他没有时间思考，四点八公里，他一路狂奔到医院，听到的只有心跳检测仪骤停的长鸣。那一刻，世界与他割裂，他看向窗外华灯初上，绚烂多彩，只是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从此，他没有妈妈了。医院走廊上，乔易自虐一般反反复复听着妈妈身前最后发给自己的四条语音。泪如雨下，那是楚任从未见过的模样。
乔易，那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二十一岁能拿到英国最高舞团offver的天才，平时练功再苦再累，在别人面前掉落的永远只有汗水，而伤痛和眼泪只会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现在几乎要昏厥过去。
楚任不心疼是假的，但人生这堂课上，离别是一门必修课。
第二日，乔易只能收拾心情，一趟一趟的跑手续。直到公安局内，乔易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闪烁的监控画面，眼泪又不由自主的出来了，他现在真的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为什么？！
监控上，一辆私家车转弯打滑，撞上过斑马线的乔母，热乎饺子撒了一地。车主肇事逃逸，乔母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碾断了双腿，掏出手机一遍一遍的拨打儿子的电话，但换来的永远只有冰冷的人工合成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
雪下得更大了……慢慢吞噬了她的生命……
“小易，小易！起来！不要想！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
迷迷糊糊间，乔易听到有人在叫他，混沌的眼睛恍惚回过神，楚任拽着乔易的肩，强迫乔易直视他的眼睛。
“师父”
“我在，师父在这”
“我……”话未说完，耳鸣声又一次袭来，乔易推开楚任冲出了教室，掐着手臂叫自己冷静，又贪婪的大口呼吸外面的冷空气。
好久…还好…还能缓过来…
乔易用凉水扑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色发白，凉水顺着发丝淌下。
“还真是…狼狈…呵”他自嘲。
重新站在教室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好想，逃离。”
乔易紧闭上眼，鼓起勇气，转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师父关心的神情。
“师父，我没事，继续吧。”
刮骨疗毒，锥心刺骨。
但，这也是自己的决定！
于是，音乐一轮接一轮，耳鸣，头痛，不能呼吸一直伴随。但内心却是越来越坚定，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能独当一面，面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乔易。
他把一切痛苦融入舞蹈，汇聚成的是独有的沧桑岁月之感。
终于，一曲完整！就算只有师父一个观众，他也依旧鞠躬谢幕，没有掌声攒动，但有师父的拥抱！
他说:“师父！我做到了！我能跳了！”
“祝贺我们小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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