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太过长久,庆帝转眸看向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很是随和,但两个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庆帝范闲,你可懂得?
帝王威严并不只在权势和生杀夺予的气势上,更多的时候看起来如同一潭死水,可是只要靠近些,再靠近些,见到里死水下的东西,就会被其中危险的怪物吞食入腹。
范闲第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社会下,皇帝这种生物带来的压力。
他清楚的感觉到,帝王对自己已经有了杀意,如果他不照做,会如何?
他会对阿谢如何?
范闲臣,遵旨!
这句话在此之前他已经说过多次,但从没有哪一次胸腔中带着熊熊燃烧的、又不得不强行压抑的怒火和痛苦。
庆帝似乎欣慰地点点头,看着他缓缓转身后大步离开的背影,眼神阴郁。
不尊皇权的样子,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倒是让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延庆殿灯光昏暗,一面巨大的竖镜照出自门口到这里的所有景象,庆帝拿起一旁的弓,将被磨得寒光闪闪的箭矢猛地搭在弓上,而后迅速射了出去。
咻的一声,铁箭划破空气,死死插入了放在殿前的甲胄。
箭尖完全没入,只在甲胄背部的位置露出一截格外尖锐森冷的寒芒。
范闲正好走到甲胄后,转头看了一眼那支插入甲胄的箭矢,脸色更白了。
而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一路上他都保持着安然寻常的神色,直到闯入公主府,见到了谢如颜,身体里的那口劲儿一下松了,浑身止不住的发软发凉。
谢如颜感受到他的异常,把他扶起到椅子上,有点愁地看着他略微乌红的唇色。
谢如颜你还好吧?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上。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范闲的心神,他猛地握住谢如颜的手,眼睛瞪大,语气急切。
范闲那个人是陛下,对不对?
范闲你之前一直不敢说的那个人,就是当今陛下?所以你才那般欲言又止。
他深吸一口气,先前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过于紧绷,而刚才又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神经让他失魂落魄,如今精神状态总算是好了一点。
范闲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阿谢,你是不是……被关在京都了?
自和谢如颜认识以来,她来往的地方好似真的只固定在京都,之前他说要带她离开京都,去儋州,去东夷,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她也只是回以苦涩的一笑。
原来,都是有暗示的,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她不爱这些。
他说得这样笃定,谢如颜却被烫着似的,蓦然躲开他的眼神,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
谢如颜别问了。
她这样,就更让范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让他知道他想的没有错。
范闲果然是他。
一身青衫的少女眉眼间含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苦涩,在抬眸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谢如颜别胡思乱想,和陛下无关。
这一切在角度刚好的情况下,全都落入了范闲的眼里。
他拳头紧握,一双眼微红,声音嘶哑。
范闲别瞒我了,今日我……都知道了,皇帝亲口说的。
谢如颜怎么会?除非他对你也有杀意……
范闲重重一拳砸在地上。
范闲是对我有杀意,我今日请旨和郡主解除婚约,还说了想和你成婚。
谢如颜所以,他警告你。
范闲是,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并且还让我出使北齐。
范闲双眸微眯,带着点琥珀色的眸子危险又凝重。
谢如颜放在腰侧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松开,提起的心也落了地。
出使北齐,太好了。
她转而紧握住范闲的手,眼中故作的镇定破碎开,露出本质的脆弱无助。
谢如颜范闲,我只有你了……你知道我只是八品,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如何。
话未尽,范闲已经主动保证。
范闲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会守护你一日。
谢如颜那……如果我说,对他出手呢?你也愿意为我做吗?
少女神情癫狂偏执只是一瞬间的事,说完这句话后似乎觉得自己太出格,很快就否定了前一句话,
谢如颜我刚才瞎说的,你别当真。
范闲心中更苦涩,珍而重之地握紧她的手。
范闲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