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
这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窸窸窣窣地摩擦。马浩宁身上跑出来的汗还未干,热气冷却下来转化成瘳人的寒意,像是阴冷的蛇自脚底缠上。
马浩宁从衣柜的小缝隙往外偷看,只见一摊红色的东西贴在地上,正在缓慢而扭曲地爬动。
近了,很近了,那玩意在他不甚清晰的视线中露出形状,他这才看出来那贴在地上的正是游戏伊始把他吓得屁滚尿流的鬼新娘。
只是那身嫁衣早已不如方才那般鲜亮,黑灰熏脏了鲜红布料上栩栩如生的凤凰,破破烂烂的碎布裹在人形的身体上,金丝盖头因为拖行而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也因此掀开一点,露出了半边烧焦的人头。
那模样给马浩宁骇得一下子别过头去。好在那鬼没有找到他便不多停留,又“嘶嘶”地爬走。他看见那鬼的脸恰巧对准了床底,如果他刚刚选择躲在那里,恐怕会立刻被发现。
一想到这里,身上又忍不住冒起鸡皮疙瘩。
马浩宁既后怕又庆幸,根本不敢出柜子,索性就直接借着烂木头的缝隙中透过的光翻看起从床底一个烧焦的假人身下找到的小本子。
这似乎是个日记本。
“二月十九日,多云。我烙了葱油饼给他送去,我们在桥上分吃完。他说他说服了家人,决定娶我。我很开心。”
“三月二十八日,小雨。他一整天没来找我,只托人送来华丽的嫁衣。我私心在上面补了一只凤凰。”
“三月三十日,晴。我问他是否真的会娶我,他笑着说会。我主动去亲他,他正巧别过头,于是便不小心亲到了他的嘴唇上边。”
这似乎是新娘子的日记。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就内容来看这个新娘似乎并非报纸背面所写的邪恶的“那孩子”,是个温柔贤惠的人。
可等马浩宁掏出之前掉的纸张,上面却是用红色的字迹留了几个狰狞的大字,看得他头皮激起一阵颤栗:
“他是邪祟之物!不要相信他!!用火烧死他!!!”
“四月一日,多云。
明灯烛火燃长夜,红妆喜帕待天明。”
马浩宁爬到了顶楼,这一层就更小了,只剩下一个放杂物的杂物间和大露台。
他双腿直打哆嗦,这一晚上高强度的运动已经要把他的体力耗尽。鼻子里全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的焦味,黑灰弄的鼻子黏黏的,即便如此他也顾不上自己那点洁癖的毛病,从灰尘弥漫的杂物间拖出一台录音机。
他把一盘之前从某个房间搜出来的磁带放进去。
音频的开始是一段“刺啦刺啦”的背景音,十几秒过去才慢慢有模模糊糊的人声进来。
“一个半月以后就是六十年一场的祭典,你得完成才能继承我的位置……微末的牺牲就能保村子兴盛六十年,横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把他骗来古楼,我们自当为村民们去除这个祸害。”
癸卯年闰二月十一,宜婚嫁,亦宜祭祀。
所有线索零零碎碎拼凑出一个恶心又卑劣的悲剧,让马浩宁细思极恐。
整个故事太过压抑而悲伤,以至于让他这个旁观者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呼吸困难。
他一股脑冲出逼仄狭小的杂物间,把脸埋进屋外露台的水缸里,似乎这样就能洗清脑子里的记忆。
缸里的水清冽甘甜,水面因着他的惊扰荡起层层波纹。
马浩宁愣愣地盯着那水面,涟漪慢慢消失,他的脸也渐渐清晰倒映在上面。那水太清澈了,他连自己的根根睫毛都看得分明——包括他嘴唇上缘那颗淡淡的小痣。
“!”
他猛地伸手搅乱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
恐惧,猜疑,惶恐,悔恨。
种种情绪交织成网,细细密密地网罗住他砰砰跳动的心。
忽然,一阵阴风擦过他的脚踝,股股丝线似的东西缠住他的小腿肚攀上来,带着浓浓的焦糊味。
“……你记起来了?”凄厉又夹杂着嬉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马浩宁被吓到瘫坐在地上,彻底失去行动力,只得任由那古怪的感觉缠上身体。
记、记起什么……?
他的心里还存有微妙的侥幸,可嗅觉捕捉到越来越清晰的烧焦气息却联合理智在告诉他——他从来就不是故事的旁观者。
掉落脚边的日记本被阵阵阴风吹开一页,最后一张泛黄的纸张上几个小字安安静静地躺着——
“浩宁,你要安康。”
他是酿造悲剧的推手,是罪该万死的男主人公。
游戏在一开始就提醒过他了:特殊的身份,抵挡鬼魂的武器,跟故事相同的剧情走向……
余光捕捉到红色和金色的丝布,马浩宁恍然意识到自己向那身着嫁衣的鬼魂丢出去的每一根火柴都是在折磨这个可怜人。
“明灯烛火燃长夜,红妆喜帕待天明。”
他没等到所爱之人,也没能再见到初升的新阳。
红色的嫁衣缠上他的脖颈逐渐收紧,窒息感漫涌。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流走,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扭打之间一人一鬼翻滚到栅栏边,耳边已经传来村民们渐行渐近的呼喊,他用尽全力揪住脖子上的布料翻身,将鬼反压在木栅栏上,一把扯下了那绣着凤凰图案的红盖头。
金色的丝线在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鲜红的盖头翻飞着飘向远方。
“鬼”露出的半边侧脸被烧得血肉模糊丑陋至极,而隐匿在阴影之下的另半张脸却有着心连心的熟悉感。
“推他下去,点燃古楼,完成祭典!”自从游戏真正开始就没再出现过的系统突然出声提示。
顶楼的夜风呼啸,楼底是举着火把高呼“去除邪崇”的村民。时光轮回,故事又走到了这里。或许他只要听从系统的指导把鬼推下楼就能回到现实。
但他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鬼那完好的小半边脸颊,那几颗熟悉的小痣上移开。
“快推他下去!”
“快推他下去!!”
“快推他下去!!!”
脑海里系统的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尖锐的女声疯叫,几乎要化为实质截破他的耳膜。“推——!!!!!”
方才还崭新结实的栅栏骤然变得焦黑腐朽,浓烟乍起,火舌卷着古楼里张贴的残破喜字向上舔舐。光阴流转,时空交错,当年的火场是否也如这般炽热不敌?
倚靠的栏杆难以支撑这一人一鬼的重量,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崩断。
他们翻滚着跌落下去。
马浩宁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恐惧让他双腿发软,而大脑里即将破土而出的记忆却让他瞬间拥有了直面那张鬼脸的勇气。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扯住“鬼”的金丝凤凰衣袖,上臂使力一下把掉落高楼的鬼甩上露台。
“……高斯。”
他的双唇蠕动,在坠落的一刹那轻轻抬手手抚摸上半边焦黑的脸。
“叮-
朦胧柔和的光照亮了这座古朴巍峨的小楼,如此静谧而治愈的光晕甚至超越了地面上一只只滚滚燃烧着的火把。
“——达成结局。”
脑海里错乱的杂音平息,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电子音。手中焦黑的硬壳逐渐蜕变为细腻的触感,马浩宁看到高斯在纷飞的盖头下冲自己温柔地笑。
他的红唇弯弯,轻轻开合:
“愚人节快乐,马哥。”
马浩宁两眼发愣地掉进了火海。
“高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马浩宁被惊醒的同时,身边两个人也同时发出一声怪叫。三个人都被彼此的惊呼吓得又是一激灵。
“哎呦我去!你咋了马哥?”小傲距电脑屏幕远点,收到精神攻击之后率先恢复过来。
而马浩宁仍沉浸在刚刚似梦非梦的画面,表情呆呆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海皇惶恐地拍了拍胸脯,指着电脑上一个身着嫁衣的女鬼特写摇头晃脑。“吓死我了。”
马浩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注意那嫁衣上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刺绣凤凰时又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小傲海皇嬉皮笑脸地嘲弄他胆子小,他难得没有反驳。
“吱——”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门
马浩宁的眼瞪老大。
“…你们在干嘛呀,”轻而软的声音细细地响,带着浓浓的倦意。
高斯挪着小步子黑灯瞎火地摸过来,爬上马浩宁的床去抱他,咬字不清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意:“吵死了,我在那头都能听见你们在叫。”
怀里毛茸茸的人源源不断给马浩宁输送着温度,切实存在的安定感让他背后升起的凉意渐渐褪去。他反手握住高斯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刚刚一直抖个不停的手腕这才慢慢平复。
“这俩赖在我这玩恐怖游戏呢……你也一起吧,不然我害怕。”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搂了搂高斯,堪堪露出笑容。
应该只是梦吧。马浩宁晃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晃走。
四个脑袋嘀嘀咕咕地凑到一起,海皇点击鼠标开始下一个章节的游戏。
这是一个普通的愚人节夜晚,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小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