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岂是池中物?他自会有一番自己的天地。登高之梯百尺不及,而不在朝夕。”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宣望钧本来两臂环抱着膝头,闻言几乎是猛的回过头,喃喃着:“兄长?”
“呀!哥哥回来了!”花炀高兴的一下跳起来,小跑到花忱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摇来摇去,分享自己交到新朋友的喜悦。
“哥哥,我把你和我讲的故事告诉他,他说你会是个很厉害的人呢!当然我知道哥哥一直都很厉害的!”
花忱也就静静听着,不时摸摸小妹的头发,再看不出方才的悲痛。
两处相较,宣望钧这边倒是显得局促起来。他与宣望舒自靖安之乱后再未相见,一时手足无措,直直杵在原地,对于刚刚一番话,不知如何作答的好。
宸王夫妇死了,宣行彻还要把他们唯一的,年仅七岁的孩子困在手中。
他的意思,是依然对自己抱有期望,对吗?
可是事事都不由自己做主,可是承永帝的傀儡好多,可是,可是,这墙好高……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
“望钧。”
宣望钧抬头,在他兀自心乱时,宣望舒已站在他面前。
兄长的面容渐渐清晰。
又模糊。
未及回应,宣望舒蹲下身来,抱住他。
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就足以让他这两年的一切孤独、委屈、恐惧、不安再掩藏不住。无数情绪不可言说,只随着泪水滚滚而落,花了宣望钧的脸颊,湿了宣望舒的衣袖。
宣望舒抬起袖子为他擦眼泪,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与花忱一般无二的温柔的,泛着苦涩的笑意,他看着他,道:“对不起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安慰的话语不起作用,宣望钧的眼泪倒是越滚越凶。
花炀这边刚和花忱撒完娇,得知了要离开的消息,一脸的闷闷不乐,转头就看见宣望钧闷头哭泣的样子,当即急眼了。
“你怎么把他弄哭了,刚才还好好的!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好不容易笑一下,你不是他哥哥吗?哥哥为什么要欺负弟弟!你,你,没想到你长得好看,人这么坏啊!”
花炀火冒三丈,气得跳脚,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宣望舒就是一通批斗。
小孩子是这样的,上一秒还因为“漂亮哥哥”亲哥都不要了,下一秒就可以为了玩伴无差别攻击。花忱尴尬笑笑,正想把一根筋的小妹拉走,宣望钧说话了。
他抽抽噎噎,还不忘反驳:“不,不是……他没……没欺负我。你别,别说他……”
花炀见宣望钧这副可怜样,哪里听得进话,只觉得他是被威胁了,眼看着就要上前“解救”他。
花忱竖起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原本气势汹汹的花炀瞬间偃旗息鼓了。他轻轻对花炀说:“别打扰他们,我们先去一边等等吧。”
花炀不情不愿的“哦”一声,任由花忱牵着自己的手走到旁边树下的一方石案坐下。
“恨吗,怨吗。既心有不甘……”
花忱再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是坐在远处默默看着宣望舒背对着他的身影,凭着两句模糊似是怨怼的话语,又回忆起了宣云霆在房内最后对他说的话。
……
靖安之难,多少沙场功臣埋骨之地,熙王既不设防,如何能活着等到封赏。
“是他救了我啊。”
他说着,对花忱:“忱儿,他救了我啊。”
花忱听得见。
他犹嫌不够似的,又自语一遍:“他救了我……”
“忱儿,忱儿……”
宣云霆忽然拉起花忱的手,言辞极尽恳切:“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花家。”
“如果有一天,我也……还请你帮我照看望舒,他性子有时偏颇,若得知真相,难免做出过激的事来,我不求你保他富贵荣华,功成名就,只要能安稳的活着,就好……”
“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
“行了,你也只能送到这儿了,难不成还真想跟我进宫啊?”
卯正,天边暗夜墨色渐淡。
花忱与宣望舒站在熙王府大门前将拜别。
昨夜宴席散去,宫里忽来人通报,传承永帝口谕,要熙王带家眷尽快赶回寒江,春汛坝口不稳,正耕种时节,需尽快派人加固。
于是这难得的欢聚又被拉长了一段时间,花忱昨夜带着花炀是在熙王府歇下的。
虽不知坝口不稳这原因占了几分,不过也的确不能再留在宣京了,宣行彻愿放人,也算好事。
“小妹,该走了。”
花忱招呼一旁正与宣望钧依依不舍告别的花炀。
花炀最后留恋的看一眼,道:“记住了啊,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啊!”
宣望钧重重点头。
花忱:“好,那再见。保重。”
“嗯。”
清晨的寒气还是有些重,宣望舒目送着他们,看到花炀一步三回头,然后打了个喷嚏,花忱为她拢了拢斗篷。
二人身影渐远,在这恍然一抹天光中,一闪,消失在街道尽头。
花忱自然应承了宣云霆的请求。
哪怕没有这份请求。
只是,他不知道——
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