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府大门前人来人往,宾客进出,络绎不绝,多为宣京名士,或是世家子弟。
花忱虽常去寒江的熙王府,宣京这个先帝赐下的熙王府却也是第一次来。熙王自己,也是不常回宣京的。年少时他也曾与小妹一般向往繁盛所在,总缠着花巍之让他有时间也带他去宣京看看,那时父亲和他说……
“身处灯下的人往往会看不清身边的黑暗,光芒笼罩自身,却也隐藏了暗处的危机。宣京就是这样的地方。”
“繁华迷人眼啊……你云霆叔叔,就不喜欢那儿。”
那时的他尚不解父亲深意,如今……
“哥哥?”
花炀拉了拉花忱垂下的袖子,唤回了他的思绪。
“你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啊?熙王伯伯会等急的。”
花忱温柔笑了下,对身旁的宫人拱手道:“我初来宣京,对此地不熟悉,劳烦使者带路。我与郡主既已到此处,使者也可回去向圣上交差了。”
宫人同样回以一礼,转身往来时的路去。
如今既已深陷,便是如何脱离不得的……
花忱带着妹妹跨进熙王府的门槛,一路上遇到不少元南国公曾经的同僚前来问候,或是一些借机想与花家拉近关系的人前来攀谈,花忱淡漠又不失礼貌的一一回应。
越往内院走,三五成群结伴的宾客便越来越多,宴席真正的主人却迟迟不见出现。
花忱不着痕迹的用目光四处扫了一遍,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微微收敛几分。
果然,还是有人在监视。
昨晚收到请柬时,他就想过,这或许会是一场试探,但宫人的话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有必要。
若是承永帝,他岂会如此劳师动众的摆下鸿门宴,花家就果真让他惧怕到那种地步,要他以熙王府为饵引他露出马脚?不见得。这儿可聚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堂堂帝王不至于自己给自己挖坑,等着别人看笑话。
那劳师动众的人只能是熙王自己了,如此铺张的大宴不似熙王惯常作风,倒像是……
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幌子。
逼得承永帝不得已要放花忱来见他这一面。
而承永帝又哪里会这样被人安排,必是要趁此机会名正言顺的安插眼线进来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承永帝最忌惮花家和熙王府的时候,不惜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为掩护。
这是一步险招,若非是为重大事件,花忱也想不出别的了。
一直安静跟在他身边的花炀忽然出声,道:“哥哥,那边有个漂亮哥哥在看你唉。”
花忱思绪正纷乱,闻言下意识抬眸看去,却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瞳。
“望舒?”花忱轻喃出声。
自元南国公夫妇战死沙场,他们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期间多以书信联系,导致花忱方一瞬间见到他有些没认出。
宣望舒隐匿在檐瓦与树木交错的暗影里,阳光穿过缝隙落到他身前,他们就这样隔着纷繁来往的人群静静对视。
鎏金瞳孔闪动一瞬,宣望舒转身向深处离去。
花忱会意,低头看了眼东张西望,充满好奇的花炀,将她带到了一处人群较少的院落,低声嘱咐道:“小妹,哥哥有些事要去处理下,你乖乖坐在这儿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花炀看着自家哥哥略显严肃的脸庞,一派天真的眨了下眼睛,道:“是很重要的事吗?”
“小事”,他温柔的抚摸了下花炀的头,“我很快就回来。”
旋即起身朝着宣望舒方才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走了一段时间,直至四周宾客渐渐稀少,吵闹声与交谈声淡去,花忱已走至一无人之处。向远处便望见宣望舒独坐在一凉亭内,正垂眸望向池中游鱼,神情淡漠。
花忱走进,唤了他一声:“望舒。”
“你来了。”
宣望舒转头看他。
花忱张口正想将心中疑问道个明白,宣望舒掩在袖下的手却悄悄对他比了个手势。
噤声。
花忱微怔,敛去神色,坐在他对面。
石桌上摆放着茶和点心。
相坐无言。
和风拂面,梨花扬扬。宣望舒只是自顾观赏池中游鱼,同方才一样,似乎花忱在不在并无分别。
花瓣纷纷垂落,逐入水中,鱼儿见了竟争相越出水面,啄抢落花。
花忱跟着看了一会儿,道:“这池中鱼儿倒是欢腾。”
宣望舒闻言轻笑,道:“鱼儿无忧,自是日日欢欣。”
“哦?世子便知游鱼无忧了吗?”
世子,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宣望舒微一挑眉。
“不然呢?这里不好?不自在?每日都会有人来给它们喂食,那些人也会把池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一丝污浊。不必遵守物竞天择的规则,只看寿数。”
“有人为它们安排好了一切,不够吗?”
花忱:“或许它们会向往更广阔的河流。”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换。而它们只需要做好供人观赏,博人一笑的工作,就够了。”
默了片刻,宣望舒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国公大人,”
“愿意做这样无忧的游鱼吗?”
“……”,花忱静默着看看着宣望舒,对方只波澜不惊的回望他。倏尔,花忱温朗一笑,道:“那我得先变成鱼,不然又怎么知道鱼的脑子是怎么思考的呢?”
“哈哈,有理。”
宣望舒话锋一转,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不等花忱答话,他接着道:“有……一年多了吧。”
“元南国公夫妇早早撒手人寰,国公大人年少便继任家主之位想来经营不易。花家与熙王府交好,念在旧情,国公大人若有需要,熙王府亦可帮衬一二。”
“只是……熙王府能做也仅限于此,若国公大人另有他求,请恕我们力薄,无能奉陪。”
“……”
花忱良久无言。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中,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吹起二人发梢,白梨花覆了满庭。
落花飘飘悠悠散落桌上,花忱目光闪烁。
“昨日海棠今日销,不堪风扰。”
“世子,”
花忱轻唤。
“人,是否也如这落花,心易变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