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七星栈,早有门人在门口候着,此处说是歇脚的驿站,其中却别有洞天,走进之后便看到曲桥回廊、飞檐立柱,仿佛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巧庄园。
白玉堂令人将酒菜置于临窗的一张镂花长桌上,推开窗户,窗外的园景便尽收眼底,远处一侧是斜立的山壁,壁上郁郁葱葱长着树木,山壁下一处潭水漾着碧波,周围有亭阁石径,以及修葺平整的草地。
桌上的菜色以山珍野味为主,也有用家常食材做出的新鲜菜式,白玉堂赞不绝口。
宁真笑眼弯弯:“所以我说送你回来吃饭嘛。这里的厨子是师父特意请来的,天南海北的菜都会做,我也是难得来吃一回。只有师父请来的贵客才会住在这里呢。”
白玉堂道:“我觉得你师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应该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吧。”
宁真点点头:“是吗?我也觉得。”
白玉堂问道:“对了,你种花挺熟练的,难道也是你师父教的?”
宁真道:“不是,因为我会种菜,想来种花和种菜也是相通的,所以就熟练些。”
“种菜?”白玉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新奇事情。
宁真道:“帮我师叔种菜,就是后山的一位婶婶,大家都叫她刘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我师叔。”
白玉堂听得云里雾里,道:“既然是你师叔,为何不以“师叔”相称?又为何在后山种菜?”
宁真说起此事似乎颇有兴致:“我也是无意间认识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水声,侧目一望,只见那潭水正一起一伏,似乎在慢慢上涨,往外漫延。
宁真抚掌道:“今日竟碰上这个稀罕日子。我师叔的事说来话长,改天带你去见见她。此处奇景不可错过,走,我们过去看看。”说着拉起白玉堂的手就往外跑。
两人踩着石径走到潭前,那潭水还在往外漫,周遭的一片草石都已浸湿。宁真也不怕湿了脚,将他拉到潭边,道:“这里是不息潭,每隔七七四十九天,潭水便会满溢,到十二个时辰后又回落至最低处,几乎可见潭底。”
白玉堂站在潭边,发现他们身居高处,放眼望去,山腰中的亭阁小桥在一片苍翠中半映半掩。
他问道:“这倒是真是奇景,想来此潭与别处相通?”
宁真往下一指,道:“山中有一水潭名为灵犀,有水道与此潭相通,明日潭水回落,池中之水就会回溯至灵犀潭中,再过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将水潭填满。”
白玉堂道:“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来时就曾路过一处名为“灵犀”的水潭,那时还未到峨眉山门,想来与此处相距甚远,没想到竟与这不息潭相通,看来“灵犀”二字是取“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
两人在潭边的凉亭相偎而坐,看这山中美景,低声细语,从暮色微凉到月上树梢,似乎忘了时间,忘了世上的所有。
白玉堂站在峨眉正殿外的一颗不老松下,看着半个日头从云海浮了出来,有些惬意而又懒洋洋地将双手背过头顶,枕在树干上。昨日掌门人带了话,让宁真一早来见,他便陪了过来。
俞薇近年来畏寒,早起已在殿中生起了碳炉,比外面暖和许多。宁真按通传的弟子所言,穿过殿中步道,到了其中的茶室,掀开帘子进去,此时俞薇正手捧暖炉在读一册经书。宁真喊道:“师父。”
俞薇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坐。”说着把书放到一边,移了桌上的茶杯点心过来,给她又倒了杯茶。宁真捧起茶杯暖了暖手,小啜一口。
俞薇道:“白玉堂来了有三日了,你们的婚事可谈好了?”
“嗯,”宁真道:“我们择日成亲,到时候还请师父和婉儿给我们做个见证,至于成亲要用的吉服和首饰,玉堂说他可以准备,也不劳我操心。”
“嗯……”俞薇似乎早有预料,道:“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宁真吃了口点心:“他说的什么聘礼、宴客、司仪都太麻烦了,无用又无趣,而且我以后都生活在峨眉,何必与他回陷空岛去成亲呢?”
俞薇也不言语,剥着手中的杏仁,直到那乳黄色杏仁剥出了小半碟,方道:“你若是在峨眉,那白玉堂也在峨眉陪你吗?”
宁真道:“他是这样说的,他挺喜欢这里的。”
俞薇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真儿,白玉堂对你,确是情深意重。为师曾对你说过,此次回来以后,就由你继任掌门一职,不过,在峨眉历任掌门中,也曾有过喜爱云游四海,将门中事务交给代掌门的。你可明白?”
宁真想了想,道:“师父,您是说我不必常年身居峨眉,对吗?”
俞薇看着她,道:“ 你以后来去自由,不必拘泥于此。”
宁真问:“是因为我要成亲了吗?”
俞薇将那壶茶拿起来放到碳炉上温起来,还未答话,宁真又问:“师父,是因为我要成亲吗?师父,我记得您说过,峨眉派都是女儿家,比起别的门派本就柔弱些,幸好峨眉易守难攻,加上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战让江湖中人皆知峨眉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才得了近年来的平静。我自小看师父您尽心竭力地教师姐师妹们武功,您对大家一向宽和,唯有懈怠练武者,您总是严肃惩戒。我知道,您总是怕我们不够强,怕我们被人欺负。所以,真儿早就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都要守护峨眉,绝不因任何事改变。不管真儿做不做掌门,结不结这门亲,我都会好好守在这里。”
“真儿。”俞薇有些红了眼眶:“既然你心意已决,这是你们两人的事,就随你们吧。”她站起身,拿过窗边的洒壶走到一株盆栽前浇起花来。
宁真见了便道:“师父,这不是您最爱的那盆蓝雪吗?我记得您说过它喜阳,一向是放在殿南门外,怎么如今移进来了?”
俞薇道:“如今它已不一样了,你看看。”
宁真便凑过去细看,只见从蓝雪的一旁破土而出一株草芽,那草芽伸出长长的茎蔓,与蓝雪的枝叶交错缠绕在一起。
宁真问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株奇奇怪怪的草芽?”
俞薇道:“这草世间罕有,名曰“焕珠”,结成之日以果实入药,能治木橿之症。”又笑道:“蓝雪一直放在殿外,前两月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这株草芽来,想是哪里飘来的种子。这焕珠天生娇气,不好随便移盆,又偏偏喜阴,不能久晒,所以有时我会把它们移进来。”
宁真看了看,道:“蓝雪好像没有以前长得好了。”
俞薇叹道:“它们一个是我喜爱之花,一个是世间异草,也就只好让它们互相迁就些,若是总依着一个,那另一个恐怕就好不了了。”
宁真闻言愣了一愣,良久未动,直到俞薇道:“真儿,你在想什么?”
宁真忙道:“没什么,师父。”
宁真从殿内走出来,白玉堂道:“你师父找你来可又有提我们的婚事?”
宁真道:“师父说她都依我们,还说你对我情深意重。”
白玉堂笑着拉起她的手,道:“那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师父。”
宁真侧过头望望他,欲言又止。
白玉堂道:“走吧。”
宁真道:“去哪里?”
白玉堂道:“你早上不是说带我去见你师叔吗?”
宁真恍然道:“哦,对。”
白玉堂顿住脚,问道:“真儿,你有心事?”
宁真忙摇头:“没有。”走了两步,又问道:“玉堂,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峨眉吗?”
白玉堂道:“当然。谁人不知峨眉乃是人间仙境?亦是我大宋四大名山之一。”
宁真迟疑道:“可是你以前也说过喜欢江南的烟柳、京城的繁华,你……更喜欢哪里呢?”
白玉堂狭长的眉毛微蹙,看了看宁真,突然转而一笑,拍了拍宁真的头:“傻丫头,琢磨什么呢。你知道,于我而言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吗?”
宁真立刻问:“哪里?”
白玉堂还是笑:“你身边啊。”
宁真红着脸用手肘碰了碰白玉堂的手臂:“你戏弄我。”
两人走到峨眉后山,这一片不在峨眉派地界内,多是一些世代在此居住的农户。
宁真带白玉堂路过一片菜地,来到一户小院前。院子里有个妇人正在舀水。他俩刚在院外停住脚,那妇人头也不抬便道:“真儿来啦。”说完放下手里的家什,迎上前来开了门。
真儿甜甜一笑:“刘婶。”
白玉堂恭敬地打了个揖:“前辈。”
刘婶将白玉堂上下一打量:“真儿,今日还带了贵客?来,快请进。”她将两人带到屋内,道:“刚好新烙了饼,我去拿给你们尝尝。”便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葱油饼来。
刘婶言行与一般农妇无异,但白玉堂却知她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来他们刚到院外时,刘婶已凭耳力分辨出是宁真的脚步,要知宁真轻功卓越,脚步已比常人轻了许多;二来她目藏精光,印堂发亮,脚下生风,显见内功底子深厚;三来她端饼出来时,虎口和手掌上特定的位置有着常年握剑之人才有的老茧。
宁真咬了一口饼,笑盈盈道:“刘婶,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刘婶想也不想便道:“可是剑法又有精进了?”
宁真道:“知徒莫若师。飘雪剑法我练到第四十九式了,想来近日可成。”
刘婶点点头,道:“你练第四十八式用了多久?”
宁真道:“九天。”
刘婶又问:“第四十九式呢?”
宁真道:“已经二十七天了。这最后一式的最后三招我还未领会其中奥义,只会其形,不知其神。”
刘婶微微一笑,道:“这最后三招能学会其形已是不易了,若还想登峰造极,婶婶只给你说两点,成与不成,全靠你的悟性。第一,需和峨眉的基础剑法柳絮剑法融会贯通,第二嘛,这最后三招需收起凌厉之势,以沉、缓为主,剑招中应有悔意,你若能领悟其中的悔意,便八九不离十了。”
宁真听完陷入思索,刘婶喊道:“真儿,还有一个消息是什么?”
宁真如梦方醒,看向白玉堂道:“我要和玉堂成亲了。”
刘婶笑道:“这是好事,你该早告诉我。锦毛鼠白玉堂,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看着你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心里也欢喜的很。行了,你们留下吃饭,我去杀鸡摘菜,咱们做点好吃的。”
一说回生活中的事,刘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妇。
白玉堂和宁真坐在菜地旁,看着刘婶家的炊烟袅袅升起、随风飘散。
白玉堂道:“真儿,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这个刘婶到底是什么人了吧。”
宁真道:“她姓刘名惠仁,道号冥灵,与我师父是师姐妹。这些都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我与众师姐妹本来并不知道峨眉还有这样一人。”
白玉堂奇道:“她果然是你峨眉中人?那你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的,她为何传你武功?”
宁真道:“说起来是十五岁那年,我和众位师姐妹在后山林子里习猎,本来要猎一只鹿,却让它跑掉了,回来的路上,大师姐和二师姐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都说是对方的错才让鹿跑掉的,情急之下就动起手来,这附近的菜地都遭了殃。后来两位师姐气消了,也知道给那几户人家添了麻烦,便拿出银子赔了钱,其中就有刘婶。那几户人家拿了银子都很高兴,只有刘婶说她不要银子,只要帮她把菜重新种起来。”
白玉堂笑道:“想必银子是给足了的,只是冥灵道人看不上。”
宁真继续道:“我们都不会种菜,所以两位师姐不肯,只管放下银子走了。不过我和刘婶想得一样,银子怎么能代替种菜的辛苦?所以第二天我来找了刘婶,让她教我种菜,我帮她种。”
白玉堂赞道:“果然是真儿你的做派。后来如何?
宁真满是得意:“后来那些菜就长大了,长得和原来的一样好。”
白玉堂差点笑出声来:“咳,不是菜怎么了,是你和你师叔后来又怎样了?”
宁真赧然一笑,道:“后来,师叔说她要传我剑法,我以为她是哪里隐居的高人,便对她说,峨眉弟子不得修习峨眉派以外的武功,这是峨眉的门规。谁知她告诉我,她其实是我师父的师妹。”
宁真接着道:“她说,二十年前,她与我师父情同姐妹。那时铁掌帮与峨眉结怨,铁掌帮得魔教助力,大举围攻峨眉,因为力量悬殊,师祖担心峨眉弟子会伤亡惨重,她老人家便和师父、师叔兵分三路,带众弟子悄悄从隐秘处突围。但是师叔他们被铁掌帮所擒,被迫说出了师祖、师父所在。后来师祖和师父奋起抵抗,就有了江湖上流传的那场恶战,铁掌帮元气大伤再不敢来犯,魔教也隐匿踪迹,只是师祖和师父都因此受了伤,师叔在混战中逃走了。师祖伤得很重,不久就过世了。师叔本以为师父会宣布将她逐出峨眉,甚至缉拿她回峨眉认罪,谁知师父都没有这么做。后来,师叔心中有愧,便自己回峨眉领罪去了。师父念在昔日情分,留了她的峨眉字号,只是不愿再与她相见,让她自生自灭。她便在后山寻了一处地方,从此不再以峨眉门人自居,只恨自己当日武艺不精所以受制于人,这些年一直暗中潜心专研武学,倒是在峨眉剑法的基础上演化出几套剑法来。”
白玉堂道:“原来当年的一役里还有这些曲折。”
宁真点点头,道:“我那时不知师叔说的真假,便向师父求证,师父说的确如此,还说她师叔人不在峨眉派内,但峨眉一直留着她的字号,从未将她除名,说起来她仍是峨眉中人,所以她的武功仍是峨眉派的武功。”
“那你岂不是得了你师叔的独门绝学?”
宁真听他这么说就笑起来:“嗯,实在是机缘巧合。”
两人正说着话,几个孩子拉着一只大风筝相互追赶着从面前跑过,留下一串欢呼声和笑声。
白玉堂第一次对孩子产生了奇妙的向往,不禁道:“以后我们也生几个孩子,让他们在峨眉漫山遍野地跑。”
宁真撇过头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在东流镇带着罗淮羽的情景,立刻道:“小孩子又爱哭又黏人,一个孩子都得花好多功夫,我不想要。”
白玉堂道:“我们可以请奶娘,我也可以陪孩子,保证不耽误你。”
宁真道:“不行,若是身为母亲,又怎能做到不管不顾?还是不要为好。至少现在,我还从未想过此事。”
白玉堂拉过她的手:“好,依你。”
如此一月过去,天气渐凉,婚期将近。宁真练功归来,自觉轻功又有精进,一时兴起,便踩着轻功进了七星栈,想看看白玉堂能不能发现自己靠近。她身影翩若仙子,轻若飞羽,在临近白玉堂的屋舍时,却意外听到一阵谈话声。
“五弟,你一向散漫惯了的,倒是这样突然发个请柬回来,说要成亲了,还是在峨眉?这宁真姑娘是何方神圣,竟然将五弟你给拿住了?”说话的是彻地鼠韩彰,话语里带着调侃。
宁真听见提到她,便靠在墙外停下来,静静听着。
一个声音粗犷响亮,道:“怎么信里说婚宴就只请俺们四个,五弟,这是陷空岛多年难得一见的喜事,得好好热闹热闹啊,你说对吧,大哥?”
只听白玉堂道:“大哥、二哥、三哥,我和真儿商量了,只请最为亲近之人,一切从简。”
徐庆嚷道:“可你明明是第一张狂之人……”
“欸,都是江湖儿女,若不喜那些个繁文缛节,倒也不必。”这声音平缓稳重,是钻天鼠卢方,说这话时,用力瞧了徐庆一眼,让他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卢方又道:“五弟,近来可好?离上次一别,似乎消瘦了些。”
“是吗?”白玉堂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这里的厨师手艺很好。”话虽说得轻巧,心里却一阵暖。卢方比他年长十八岁,亦兄亦父,又见他最为年幼,自小就对他比别人多了些照顾。
卢方又道:“别的还好,唯有一事,为兄想提醒你。你是在江湖上漂惯了的,成日风里来浪里去,不生出些事端来便不自在,今后若是留在峨眉,可得过清静安稳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了。”
白玉堂正色道:“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为了真儿,这些我都心甘情愿。”
卢方道:“如此甚好。”
宁真缓步而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朝着卢方等人打了个揖,淡淡道:“三位兄长有礼。”
白玉堂诧异道:“真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宁真也不愿多说,只答:“刚才。”
白玉堂不知她听了些什么去,眼下只好道:“几位兄长,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宁真。”
卢方等人心中也暗暗吃惊,宁真什么时候到的屋外,他们竟然不知,看来姑娘年纪虽轻,功夫却了得。看她身材样貌,当真是一位绝世佳人。
卢方带头回礼道:“宁姑娘有礼。”
宁真微一颔首,转身对白玉堂道:“玉堂,你们聊,我回去了。”
说罢也不再停留,走出屋子,快步消失在长廊里。
徐庆起身喊道:“弟妹就这么走啦?不留下……”说到一半也感觉自讨没趣,讷讷把最后三个字说完:“……吃个饭?”
几人回到桌前坐下,韩彰笑道:“还真是个仙女儿似的人物。”
随后的几天白玉堂总感觉宁真有些别扭。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坦率至极之人,想说的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这几天,却开始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白玉堂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问了两次,宁真不说,他也就不便再问。
一日傍晚,两人约在不息潭边,宁真姗姗来迟,见白玉堂靠近,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垂首道:“白玉堂,你走吧。我从未真心喜欢过你。”
白玉堂几日的忐忑终于得到了答案,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周围只有风声,宁真沉默稍许,低下头未瞧白玉堂一眼,却大声而又决绝地接着说道:“我说,我从未喜欢过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峨眉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上峨眉的掌门,我最想要的就是峨眉的掌门之位。而你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所以像我这样的女人,你也不必喜欢。”
“你在撒谎。”白玉堂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说这种让自己都感到难过的谎话?你从来都不会说谎,演得一点也不像。”他泛起一丝苦笑:“你连看都不敢看我。”
宁真连忙抬起头看看他,正好对上白玉堂那双隽秀的眉眼,只是现在眼睛里暗藏着困惑和苦楚。
“嗯?真儿?”他问询着。
宁真咬了咬嘴唇,只好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留在峨眉。”
白玉堂松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听见大哥他们的谈话,多想了?”
宁真摇摇头:“不全是。总之,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也有你想要的生活。现在你虽留在了峨眉,以后你却定然待不住的,与其到时后悔,倒不如早一些离开的好。”她说出心中所想,变得冷静平和了许多。
“不会的,”白玉堂就差指天誓日了:“我不会后悔。”
宁真看着他,并不言语。
白玉堂缓了缓,道:“谁说我待不住了?别说是峨眉,就算是……”他突然道:“不然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宁真道。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只在七星栈修身养性,若是如约做到,三月期满我们成亲,若是我踏出七星栈一步,便从此离开峨眉,绝无二话。”
宁真想了想,道:“好。”
“好。”白玉堂转忧为喜,他深知宁真是守信之人,只要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做到,又道:“还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事?”
“第一,这三月内可千万别再提让我走的话了;第二嘛,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说完冲宁真嘻嘻一笑。
“嗯。”
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是白玉堂人生中最安静也最漫长的一段日子。七星栈除了他,最近根本就没有别的客人。
唯一一个厨子,竟然是个哑巴;每日轮流有两个门人在此看园子,都是小姑娘,他也不便总是凑上去瞎聊。宁真嘛,倒是隔三差五地来,可也待不了多久。他想,如果让他四位义兄来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说:“这日子简直能淡出鸟来。”
还好地方开阔,四下无人,他实在闲得慌了,也能飞檐走壁一阵,或者龙飞凤舞地练剑一番,那厨子常年待在七星栈,想来各类高人也见过不少,对白玉堂的自娱自乐全无兴趣。所以白玉堂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躺在屋脊上发呆,或者在不息潭旁边数落叶。数日下来,连回廊上有多少片瓦,园里有多少棵树都清清楚楚。
直到那天,九月十七,不息潭水正从潭中慢慢退去,两人在池边说着话,宁真蒙住他的眼道:“你说这园里什么事情你都清楚得很,我就考考你。你说,现在这水潭里有多少片落叶?”
白玉堂拉下她的手,道:“在你来之前数过,十四。现在我可说不上来。”
宁真道:“那我们同时数,看谁先答上来。”
白玉堂真的一片片数起来,宁真靠在他身侧,伸出手却并没有数落叶,而是快速地点了他身上中枢、百会两处穴位。
白玉堂不能动弹,道:“这是何意?”
宁真走到他眼前,道:“玉堂,你记得我前几日问过你关于龟息术吗?你告诉我龟息术可让人溺于水中而不气绝,即使被封住穴位仍能使用,而你,早已通晓此术。”
白玉堂长叹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吗?”
宁真缓缓道:“我……会永远记得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谢谢你给了我许多温暖的回忆。可是,自从那天我打定主意让你离开峨眉,我的心意就再也没有改变过。我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路要走,谁也不必为了谁而勉强自己,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知道,江湖上会有一个锄强扶弱、人人称道的白五爷,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白玉堂道。
“你莫要再说了,这条水道直通灵犀潭,到了灵犀潭,你就不能完成约定了。你也不用回来找我,我会闭关一年,潜心修行,除了师父,谁也不知我在何处。”
白玉堂心如跌入冰窖,一字一顿道:“你当真如此心冷口冷,狠心绝情?”
宁真摇摇头:“你要怪我,我认。走吧,我……送你。”此语有些哽咽,说罢,双掌催动内力,击在白玉堂后背,将他推入潭中。白玉堂不曾看见,宁真在他身后是不是留下了眼泪。而他自己的眼泪,已和他一起淹没在潭水里。
回忆纷纷扰扰涌上白玉堂的心头,他心中思虑万千,却略去细节只说了个梗概,然后又问道:“有酒吗?”
展昭咳了一声:“风寒不宜饮酒。”
沐晴云给他添了一碗茶,疑道:“不会吧,你怎么会轻易被她封住穴位?”
沐晴云这么问自有原因。昔日他曾在沐晴云处看过一本老顾留下的手记,还一起研习过记载其中的移穴之术。
因两人约定不说与展昭知晓,所以展昭并不知道此事,只当是白玉堂一向机敏,沐晴云才有此一问。
白玉堂道:“封了怎样,没封又怎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难道我要从水里跳起来跟她吵一架吗?”
“唉,”沐晴云吃了一口羊肉,幽幽叹道:“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们也算是和平分手吧,以后再见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玉堂浮起一丝笑:“和平分手?这词儿你哪里学来的,听着倒是别致又贴切。可惜不知重逢何日。”他道:“其实,我在灵犀潭附近待了两天,后来曾经上山去找过林婉儿。”
“哦,她怎么说?”沐晴云问。
“她告诉我,若要与真儿再续前缘,除非真儿练成飘雪剑法最后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