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卷起的衣袖里,仍然是枝桠,不是人的手臂,却也不是光秃秃的枝桠,是沾着人血肉的枝桠,只有指甲盖还黏着一点人的皮肉,随着我手的动作发颤。
我的血肉烂掉了。
从手指的指甲缝开始,先是裂了一道小口子,然后是两道三道四道,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变成一块一块的肉,接着肉块发黑发臭,开始一块一块地脱落,脱落到最后,我的整个小臂到手指全烂掉了,露出血淋淋的枝干来。
只有那一丝皮挂着指甲还黏在黑血里。
从前他们都不正眼瞧我,也不屑于开口和我说话,那天我听到了他们淤积了三百九四年的话,全是指责和辱骂。
我跪下来给我的父母磕头,然后走出了神堂。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山下我不想去,山上却也是待不下去了。我在进出口的山崖边站了一整天。
底下都是雾,什么也看不见。
婆婆从上面走下来,我问她是要去哪。
婆婆不能出现在昨天那样的场合,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可能听到了一些风声。
我问婆婆她去哪,她说她要下山。
婆婆年纪大了,山太高太险,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虽然我是一只变不成人的妖怪,但我总归还年轻。
我陪她一步步走下去,我放心。
快到山下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马上就到村庄了。"婆婆说。
我把用宽大的袖口挡着、握紧了一路的手伸出来。
"马上就到村庄了,不走了吗?"
我摇头,说:"婆婆你走吧。我不想走了。"
她看着我最后的一颗指甲,脸色猛然变了,她甩开我牵着她的左手,说:"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村庄就在眼前,都已经马上就走到了。"
我重又把那只手藏进宽大的袖袍中。
我在山风中踉跄着站稳,感觉到黏在指甲上的最后一丝皮也脱落了。
我连指甲都没有了。
我不敢说那只手,低着头,只说:"婆婆你走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跪了下来,没有说话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我想有谁能接受那只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来:"我错了吗?"
眼泪流干了。
我跪在山间一遍遍地说:"我想要有谁能接受那只手,我要求太多了吗。我错了吗。"
婆婆早已走了。
我忘了。
山上是不刮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