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

我是一只花妖。我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都是花妖。

好妖怪的标准是要修炼得像人。

我们会从干枯的枝干上慢慢地生长出人的血肉，从脚尖开始到指尖结束，越有天赋的花妖变‌‍成‎‍人‎‌的过程就越短。

对了，我们不喜欢叫自己妖怪，我们喜欢自称自己为人。

成年那天就是完完全全变‌‍成‎‍人‎‌的那天。我们住在山上，在那天我们会下山，去到真正的人的村庄里。回来的时候，山上像过节一样。所有人都很开心，有问候有祝福，有礼花和鞭炮。

他们说变‌‍成‎‍人‎‌那天会是你最开心的一天。他们把那天叫做新生，落地只是出生。

出生是不值得整座山开心的。

我修炼了一百年才将将让血肉从脚趾长到小腿。两百年的时候，我一半的腰还是枝干，走路时枝桠刮蹭到另一半血肉上，总觉得别扭。等到第三个百年，血肉总算是从肩膀过度到手了。

爸妈说从来没有见过天赋这么差的妖怪，他们都羞于把我称呼为人，兄弟姐妹也都瞧不上我，连话都不屑于和我说。

他们快的只用了十年，最慢的不过百年，就把一身枝桠全用血肉包裹住了。而我，足足三百年，还没能有人的手臂，人的手指。

山上唯一和我说话的只有婆婆，婆婆总是宽慰我，说我总会有变‌‍成‎‍人‎‌的那一天。

我更努力地修炼。

等到第三百九十四年，差六年就凑够整四百年，我终于长出了人的指尖，从脚尖到指尖，全须全尾是个人了。

山上挂满了彩旗和红灯笼，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笑脸，爸妈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让我下了山再回来，回来就迎来我的新生了，他们准备了鞭炮和礼花，虽然我比起兄弟姐妹们慢了很多，但大家还是会为我庆祝，还是会高兴开心的。

我笑着点头，挥手往下走去。走山路得格外小心，人的腿容易摔跤，摔下去，妖怪没事，但人是不行的，我现在是人了。

我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山上是不会天黑的，但人间有四季和昼夜，每往下走一步光亮就少一分，我看不清路，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踩上人间平地的那一刻，我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顺着把脸也贴在了地上，这是人间的土地，我用了三百九十四年，终于下山到了这里。

第二天，我往回走。

山上喜气洋洋，比昨天还要热闹，我还没走到山的入口，就有人从里面出来迎接我，他们笑着问我如何，我说我走累了。

他们拉过我说不要紧不要紧。这条路他们也都走过。

我坐在布置好的祠堂里，听着山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念祝祷词。

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新生的人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我起身站到祠堂中央，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齐看向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听我说话。

我慢慢地卷起右手宽大的衣袖。

奏乐停了。

一瞬间，喜气洋洋的神山重又变成了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