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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准确的来说是把关于岁溍的一个片段给重温了一遍。
随着两人越发熟络起来,江卓景不免想更多了解岁溍一点。
“诶,你还记得你被选为神子之前的过往吗?”
岁溍闻言停下了磨墨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台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他抬起眼,对着江卓景笑了,笑得很轻也很明媚,把平日里的那股淡漠尽数冲散了。
江卓景被这个笑给晃了神,这是他第一次见岁溍笑,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
“你...笑了?”
岁溍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江卓景本想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笑,这样才像你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忽的想起,他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少年一样,他必须保持威严的样子,这样才配对的上他雪神子的职位。
“...你为什么笑啊?”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就跟天地生的一样,出生就降在雪神殿,你说好不好笑?”
江卓景的呼吸蓦的一滞,他是江湖人士,虽然敬神,但对于天地所生的这种说法只觉得荒谬,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岁溍把眼神放在了思考中的人身上,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想把眼前人的模样和神情刻在脑海里。
江卓景琢磨的认真,虽然觉察到了旁边人的目光,但也没有太在意。
在《百物志》上似乎记载过一种药,喝了便能忘记过去所有的事,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跟个新生儿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心里莫名的五味杂陈,心疼、同情、怜悯...各种情绪混在一块,压得江卓景有些喘不上气。
待他回过神,岁溍也早移开了眼,兴致极好的题了一句诗。
江卓景低头一看,岁溍的字跟他想象中的有些出路,只见鸾跂鸿惊欲飞逝,倒有几分洒脱不羁之势。
道是清风不解情,何时初见醉花影。
江卓景一挑眉,“醉花影?”
这场景怎么有点像除夕那晚他们俩在梅花树下把酒言欢?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初见上,这里的“初”肯定不是表面意思,如果他理解的不错,应该是表示再次。
“呦呵,没想到你还挺怀念除夕那晚。咱俩立个约定怎么样?”
“什么?”
“加上上次你欠我的一场红尘一刻,这次再算上我欠你一场共醉不归。”
江卓景朝岁溍伸出了手,岁溍看着那节小拇指,不解其意。
“我们拉个勾,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来找你,到时候谁不兑现承诺,谁就是王八蛋。”
江卓景看岁溍还没反应,叹了口气,亲自动手把他的左手小拇指与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相扣,上下晃了晃。
“好了,约定好了。我现在就开始期待起明年了。”
岁溍微凉的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江卓景的温度,他握住了拳将手藏进衣袍里,想让这温度流失的慢些再慢些。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江卓景嬉笑的面庞上,眼里冗杂了很多道不明的情绪。
江卓景当时被这个眼神盯得发慌,直到许多年后的一天,他才读懂那个眼神,也真正的读懂了自己的心。
许是跟人接触的少了,岁溍并不善言辞,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可刚开口,他又闭上了。
有些事情还是烂在了肚子里不吐露出来的好,有些不舍的人还是放开的好。
可是贪欲是人生来具有的,只是展现出的多少罢了。
他贪恋江卓景给予他的温度,所以不舍得放开,可是又怕抓的太紧,最后会伤到了他,所以他给江卓景的感觉总是模棱两可的。
他从没有那么贪恋过人间,那么想要拼命的活下去。
江卓景坐了一会后,因为岁溍要处理的事太多,便先行告辞了。
临近门前,岁溍还是没忍住,唤了他一声。
“允安。”
江卓景顿住了脚步,转身歪着头看他。
“嗯?”
“晚上,有一场灯会,你来吗?”
岁溍看他眯起眼笑了,心里说不出来的紧张。
紧张什么呢?怕他拒绝?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呀,不过说好了,这不算是你答应的红尘一刻,只是一场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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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岁溍远远地便看见廊庭里有一抹纤红,走进了便看见卓景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往河里撒鱼粮。
卓景正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心想这人怎么那么慢,跟个女儿家一样,磨磨唧唧的。
余光瞥见一片衣摆,他猛地回头,欣喜地话刚出口两字,便全卡在了喉咙里。
“你可...”
卓景看着眼前戴着一张极丑面具的人,愣住了,这是岁溍吗?
身形是像,但不能吧,岁溍品味没那么差啊。
“嗯,怎么了?”
这时不远处放起了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上炸开,美丽极了。
卓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仿佛跟着天上的烟花一起炸开了。
... ...
两人走在街上,收获了不少注目。
卓景的长相没话说,身形修长,长得一表人才;至于他身边的人吧,看着气质相貌应该也不会差不到哪去,就是品味一言难尽。
“你怎么不说话?”
卓景答非所问道:“你面具哪来的?”
“我无事时打发时间做的,还有几张不同风格的,你想要吗?”
闻言,卓景的嘴角狠狠一抽,还不同风格的,估计都丑的千姿百态的。
“...不必了,我不喜欢戴面具,你自己留着吧。”
岁溍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卓景也无意打击他,关键是他的品味没点特质真欣赏不来。
两人来到了一个小摊前,卓景一眼就相中了一套鎏金陶瓷茶具,岁溍要付钱,可他说什么都要自己买下。
“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卓景把手里用布袋子包着的茶具递给了岁溍,嘴里哼着小调,”没兴趣啊,买了给你的。“
“送我的?”
“对啊,马上我就要走了,不知道送你什么好,看你平时喜欢喝茶,思来想去还是送你一套茶具做纪念好了。“
这下轮到岁溍无言了。
高楼上站着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人,却莫名给人一种般配的感觉。
难得一个无风无雪的夜晚,漆黑的空中飘满了怀揣着不同心愿的天灯。
“我想放一个,你要不要?”
岁溍摇了摇头,目光紧紧跟随着卓景,看着他把天灯放起,闭上眼睛虔诚许愿的时候,看着他的侧颜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柔和。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强的念头,想把眼前的人抱在怀里。
他是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了,当大脑反应过来时,他暗骂了自己一声手快,道了一声歉,便想跑。
卓景却没放过他,拉住了他的手,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一身侠客气,有什么想法从来不拐弯带角,直来直往惯了。
“你别走,抱完了就想跑,怎么,看我是男的就随便占我便宜啊?”
卓景的话看似是在责问,语气却含着笑,分明不像生气的样子。
岁溍知道卓景在捉弄他,觉得好玩,索性也不跑了。
“嗯,我欣喜你,所以抱了,满意了?”
这下轮到卓景不自在了,他本以为岁溍是个面皮薄的,没想到他就那么大大方方把心思吐露出来。
两人之间的气温逐渐升高,可当目光落在那张丑的惨不忍睹面具上时,实在破坏氛围,卓景没忍住笑出了声。
岁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间有点羞恼自己的手艺太差劲。
见卓景的笑并不收敛,岁溍索性将人推到了阴暗处,他低下头来,脸上的面具一寸寸碎裂消失不见,他在江卓景的唇角恶狠狠的烙下了一个冰凉的吻。
岁溍并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干巴巴的问了一句,“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卓景问着自己,可心却迷茫的回以他,什么是喜欢。
这时,他突然发觉到自己在梦里,因为现实中的他们接触时并没有这个吻,岁溍最后是落荒而逃了的。
所以,这场梦是要醒了吗?
岁溍看着他,背着身后缤纷的烟火,又笑了,眼眸里揉着星碎的亮,一闪一闪的,那么不真实。
“没关系的,现在回答不出来,不要紧。”
岁溍牵起卓景的一只手放在脸庞轻轻蹭了蹭,闭上了眼。
卓景忽然晃过神来,发觉岁溍的身影越来越淡了。
他慌张的去捞,却扑了个空,周围的吵杂的声音越变越小直至没有。
在梦醒的前一刻,岁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一直都在的,所以,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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