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疏来大理寺探狱时,邹不空正咬着一根稻草看着牢房房顶,听到木椅的轮子滚动的声响,这才转过头。一见到他,“蹭”的从床上蹦起,开心的跑过来,双手扶着木栏,“云疏,你怎么来了?”
孙豹先将木椅停住,拿出从司直乙那里要来的钥匙打开门,然后又把木椅推进去。
等停稳,沈云疏扭头道谢:“多谢孙先生,今日有劳。”
孙豹摆手,“不用不用,顺带的事儿。”
邹不空搭着孙豹的肩,“豹哥,你今天不忙了啊?好几天没见你来巡狱了。”
在狱里呆了快小半月,邹不空已经把大理寺的人给认了个遍,尤其是明镜堂的,听说了他盗了百多个荷包的壮举兼义举,纷纷跑过来跟看猴儿似的看他。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又都重兄弟情义,一来二去,就都熟了。尤其是孙豹,俩人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孙豹摇头又点头,不算忙,可也不算是不忙,现在整个明镜堂的人都静不了心去做事。所以他才一见沈云疏在大理寺门前求见,就直接带人进了牢房。
而真正有事的,是如今跪在崇明殿,等候圣人垂问的邱庆之与李饼二人。李饼前些日子已经呈本奏报,求见圣人说此事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允准,今日女官却突然叫住下朝准备回大理寺的李饼,直言圣人召见。
云纱重重的幕帘后面,圣人拿着肘边的折子一本本翻看,半晌也不言语。
李饼缓缓侧头望向身旁的邱庆之,眼里带着丝丝慌乱,邱庆之也侧头看他,安抚的眨了眨眼,又微微的晃了晃头,示意他莫乱阵脚。
他二人的动作,自然瞒不过独坐高位的那位。
圣人放下手中看完的折子,缓缓开口道:“李卿,自陇西回来神都有半月了吧?”
李饼跪着俯身,答:“回陛下,是,算上今日已有十七日光景。”
“朕听闻你自陇西带回一人,长相神似前左金吾卫将军,便是你身旁这位?”
“陛下,臣......”李饼语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奏折已呈,想必圣人已阅,可如今这话他回是不对,回不是也不对。
圣人难得见李饼哑口无言的样子,又见旁边那人蠢蠢欲动,想要起身回护,低笑了一声,“好了,上官少卿昨日来宫中已向我详细的禀明此事,你二人不必过于拘谨。说起来,我倒不知邱卿也是李稷教出来的,之前可是一点未曾听闻。”
后一句,圣人说的不喜不怒,直让趴伏着的二人心中一阵惶惑。
邱庆之躬身低头,“罪臣邱庆之惶恐,望陛下责罚。”
圣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起来吧。”
“谢陛下。”二人起身并列在侧,邱庆之借李饼身形遮掩,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
“邱卿不必惶恐,朕也是一时感慨。李稷为官时,规矩守礼,步步谨慎。倒是没想到教出的两个后生做事一个比一个不拘小节。李饼之前查处逆党,行事雷厉风行,极诡刁钻。没想到,如今倒让我见识到邱卿也是胆识谋略过人,才能想出这招瞒天过海,是朕之前小看你了,才误以为你棋差半招,失了先机。”
邱庆之急忙躬身,“禀陛下,罪臣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实乃当时与一枝花的纠缠恶斗已让罪臣力有不逮,千钧一发之际,罪臣不得已出此下策,力求李少卿能一解险境。谁知伤势过重,竟真的闭过气去,若不是遇上那伙盗墓贼人,罪臣或许当真就命丧黄泉。再后来,罪臣幸得一赤脚郎中所救,缠绵病榻数月,方捡回一条残命,可彼时诸事已定,罪臣已无颜回神都面见圣上,因此......”
“邱卿受苦了,但不知邱卿可有何请求,尽管讲明,朕一应允准。”
邱庆之一撩衣摆,重新跪下,叩首道:“罪臣不敢,罪臣只请求陛下允罪臣在大理寺有一差事,能圆先生遗愿,照顾好李饼,让他百岁无忧。”
圣人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小方桌上“叩叩”作响,“只是如此?”
“罪臣,只愿如此,求陛下成全。”
指甲敲桌的声音停了,圣人的声音似欣慰,又似遗憾,“李稷当真会教人。罢了,准了,至于你在大理寺的一应差事,以后皆由李饼做主,以往种种到此为止,你们下去吧,朕乏了。”
“谢陛下。”二人得了此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李饼二人刚一退下,女皇身旁的女官便目含忧虑的躬身奏道:“陛下?”
“何事?”
“陛下,小臣斗胆,二位大人方才的话看似毫无破绽,可经不得细究。况那李少卿之前得刑犯一枝花所救,或已得长生,邱将军之前早为永安阁所用,陛下不担心他二人……”知晓秘密,倾覆朝廷?后面这话女官不敢妄言,可她侍奉陛下多年,身为陛下心腹,有些话该提还是得提。
圣人撑着头,闭目言道:“你可还记得,邱庆之借大典呈上的那封告密信?”
“臣略有记忆。”
此上种种,皆大理寺少卿李饼之功,臣唯有罪,不胜惶恐......
“你说,邱庆之想求长生或是想要功名利禄吗?”想来答案是否定的。他若想求长生,断不会为了李饼,数次以身犯险,且随手将登天之功拱手相送,如今更是甘愿做李饼身边一小卒,这只能说明于他而言,也许长生与功名,都不及李饼在他心里来的更为重要。
女官正要答话,被圣人抬手制止,继续道:“朕乃天子,本是执棋之人,却为永安阁奸佞所迫,被逼身入棋局,不得脱身。邱庆之与李饼虽是为查案,却也误打误撞解了朕的困局。邱庆之所述,纵有不实之处,可只要他安分,朕不介意给他一条生路。”
就如同她刚才问邱庆之的,他若贸然开口求要高官厚禄,她同样不介意送他一条死路。
人,一但贪妄过重,必起不臣之心,一如当初的永安诸獠,而她,断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