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足矣

　　深冬。

　　这一日抚冥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这一月抚冥日日潜心修炼，很多时候到房内时抚书已经入睡，问过他们抚书的情况，都说和以前无差别时才放心离去。

　　这儿不是个长久能呆的地方，待他能奚数操控怨灵，保证吹箫时不出差错，那个时候，便该回妖界会会那些杂碎。

　　是他的终究都是他的，哪怕断尾，他照样可以称王，无论那个时候抚书答不答应与他一同回妖界，他都要带他回去，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现在每日提心吊胆，一边防着敌人，一边还要顾着抚书的病情，还要费心修炼，憔悴不少。

　　抚冥回来的时候天上漫漫飘散着雪花，一个瘦弱的，温润的身影就矗立在庙前的枯树下，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他仿佛一个安静的睡美人，一动不动。

　　极快的赶到他身旁，心里有些慌乱，抚书听到了声响，抬了眼眸，抚冥这才心底一松。

　　“哥哥怎么还不睡？怎的就哥哥自己？”抚冥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悦。

　　如此冷的深冬，将他一个病秧子就这样丢在外面，恨不得当场就拿人问罪。

　　“在等你。”

　　抚书温柔的道，声音却有些虚弱“你莫要怪他，是我想要自己在外面坐一会。”

　　抚冥道“乖，外面冷，进去休息吧。”

　　眼神里满是心疼，明明都说抚书的状态和以前并无差别，可他却觉得抚书的脸色愈发的白，是那种不健康的，状态很差的白。

　　他握住了抚书的手，有些冰凉，给他的手呼了口热气，揉搓了一会，抚书浅浅的笑了，又将手缩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让我坐一会吧，就一会儿。”抚书道。

　　抚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裹在他的身上，眼中满是柔情“好，我陪着哥哥。”

　　抚书的呼吸有些清浅，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只能听到抚书微弱的呼吸声。

　　许久，抚书才抬眸，面容憔悴，眸子里盛满水光，确是在笑着，极致的温柔轻轻包裹着他，他抬起头，仰望着天，天空却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小抚冥，我想看星星了。”他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中，嘴巴一张一合。

　　抚书的头上已沾满雪花，他小心的给他拂下，看了看天，漆黑无际，有些无奈的道“哥哥，今天没有星星，来年开了春我再带你看，可好？”

　　作势就要将他打横抱起，可抚书却将他推攘开来，剧烈连绵的痛让他的神经突突的跳动，白皙的脖颈青筋暴起，却因为天色暗的缘故，看的却不清楚，他艰难的抬起头，眼眶湿润。

　　“不好，我就要现在看。”

　　抚冥心口猛的揪疼，他不知道抚书今日怎的如此反常，看他要落泪的模样，心疼的不行。

　　“好，我带你看。”他说道，最后将他拦腰抱着，怕他疼动作很是轻柔，抚书也如以前那般揽上了他的脖子，几秒钟的时间瞬时到了屋顶。

　　记得那日，他与抚冥谈论小时的事，也是在这儿。

　　他靠在抚冥道怀里，以前他总觉得抚冥身上凉，不似人的体温，可现在他却觉得无比温热。

　　缓了好一会，才抬眸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他既愧疚又感动的男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生的真好看，他咬住嘴唇防止因痛苦的喘息溢出，看着抚冥的满头银丝，才说道。

　　“我也真是，说好的对你负责却框了你这么多年，你瞧你，为了我操劳，头发都白了。”语气软绵绵的。

　　抚冥将他搂的更紧了些“与哥哥无关，是我不争气，老得快。”

　　抚书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他怀里，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促着，嘴角却勾起一个微笑“你啊，又把我当小孩哄，要不说我运气好呢，活着有人保护我，死了还有人守着我。”

　　“哥哥别胡说！”抚冥一时心跳如擂鼓，一张脸铁青，他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怀里的人要渐渐的离他远去。

　　抚书咳了两声，抚冥觉得胸口一阵湿热，他的眸中瞬间闪烁着惊恐，手都在微微发抖，却不敢垂眸看。

　　那种温度，好像血，他的牙齿直打颤，看到了胸口滩滩血迹，僵在原地。

　　头顶如有惊雷闪过“哥哥！你怎么了！”抚冥战战兢兢，两腿发软，要将他抱起，牙缝里哆哆嗦嗦挤出来一句话“哥哥…哥哥别怕，我带哥哥去吃药…”

　　“昭月！”他大声的呼喊。

　　抚书却捂住了他的嘴，抚书的脸色惨白，慢慢的浮现出一个疲倦而又惨然的笑“小抚冥，我…活不成了，那药，我早就断了。”

　　惶恐，惊愕，抚冥看着他，浑身抖成一团“哥哥…为什么啊…”

　　他看着抚书头上的妖印渐渐的暗了下来，冷汗一滴一滴的从额头上滚落，明明，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吃药？

　　“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了，我…没几天活头了，何必让你们再为我劳神，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努力的说完这句话，抚书又咳了两声，胃里翻江倒海，只有一股腥甜冲进了他的口腔。

　　他往抚冥怀里缩了缩“我知道你最听我的话，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

　　抚冥却将他的脸翻转过来，看到满嘴的鲜血，抚冥瞳孔紧缩，声音剧烈的颤抖“不，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他哽咽了，事情来的太突然，他明明都想好了带抚书回妖界，好好护着他，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这些日子他为了修炼疏忽了他的身体，一股悔意漫上心头，他明明看着抚书状态没有那么差，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到底疏忽了多少？

　　抚冥不明白，就算自己再想让他活，他自己不想活，也无力回天。

　　抚书的睫毛上沾了一丝白霜，他轻轻地抬眸，满含笑意“以前…我总认为自己不幸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所以…”他又咳了一声，微弱的道“所以…我苦学医术想让世人平安幸福，可后来，我有了小抚冥，有了亲人，有了爱人，有了朋友，还有..小狐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救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

　　他莞尔一笑“此生，足矣。”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抚书的眼角，化开了那层寒霜，抚冥的眼里透露出的痛苦，如同冬日的寒风，刺骨的寒冷，他此时可能才知道，痛苦的不止自己，也许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哥哥，已经痛苦很久了。

　　“小抚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依我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把我的…妖印，收回去吧。”声音柔和而微弱，悄无声息。

　　抚冥面容凝固，拼命的摇着头“不……”

　　“我这样活着…好痛苦，你不想看我舒舒服服地走吗？”抚书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晶莹而脆弱“等我走了，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你本是一代天骄..不应该….不应该止步于此。”

　　抚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发出声音，只有无声的呜咽，看着抚冥迟迟没有动作，抚书笑道“你再不动手，我就要咬舌自尽了…”

　　他怀里的，仿佛承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指关节微微发白，胸口剧烈的起伏，手指哆嗦着按着他的额头，却惊慌的又缩了回去。

　　他无法接受抚书的死亡，无法再一次的看到心爱的人永远离开自己，那种痛苦，他不想再体验一次，可是现在的抚书，何尝不痛苦？他曾经自私的将抚书留在身边，赋予他妖印，后来自私的想带他回妖界，如今，却还要让他痛苦的活着，真的…要这样吗？

　　也许在他修炼时，抚书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吐血，他早就该注意到妖印的光渐渐微弱，可他竟该死的没发现。

　　手指的法术没有断，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晃神中，抚书扯起他的手指，狠狠的按在了自己的眉间，妖印的光瞬间消失了。

　　抚书顿时面色惨白，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衣衫染血，胸口剧烈起伏着，满眼的柔和，嘴里嘀咕着什么。

　　可妖印消失，一片寂静，抚冥恍惚中好像想起了与他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他总喜欢叫他小哑巴。

　　抚书笑着笑着，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像两颗流失的星星，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靠在抚冥耳畔，说了句什么，然后，便一动不动的靠在了抚冥的怀里，身体的温度冰冷了下来，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笑。

　　抚冥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宛若心已碎，魂已消，他趴在抚书的心口上，声音嘶哑而绝望。

　　“哥哥..哥哥…你说的什么，我听不见啊！”

　　“我…我听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