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后半夜,魏无羡陡然再度烧起来了。
他原本就是残着病根,如此一番折腾,更叫他一度烧的高热,太医连夜奉入宸王寝宫,急急而来。
宸王只着一身墨色外袍而罩,脸色阴沉的坐在榻边,让太医搭着魏无羡的一只手问诊,那太医本就惶惶不安,见床缦内小贵人伸出来那一只纤细手腕上,赫然是一道青红色的绑缚伤痕,连手心都是被指甲生生剜出的月牙伤痕,更是惊惧无比,喏喏颤身。
他知道宸王手段狠戾无比……弑兄囚父,可没想到对枕边人也如此狠心……竟至于逼得人要疼到用指甲攥着手心。
“如何?”
百里弘毅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那太医慌忙下跪,颤声道:“小贵人原本就体弱……更……如今更不好这样折腾,只怕……只怕是得了顽疾,如此高烧不止……微臣无法得见小贵人面色,不好仔细来看……只能初下定论。”
却听帐中一阵细碎咳声,还掺着一两声绝望般的呜咽,兴许是出了什么噩梦,连手指都在发颤,忽然沙哑着嗓子,哭着喊了一声:“弘程。”
姜太医面色骤变,他医历老,在宫中更是侍奉几多载,无论如何也清楚弘程是什么人的名字——分明是那死了的二皇子,如今这名字却从小贵人口里说出来,更是令他觉得撞破皇家秘辛,一时间猛然跪倒在地,一声不发,唯恐百里弘毅杀他灭口。
良久,却听百里弘毅出声应道:“我在。”
他抓着魏无羡的那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手背要他安心。“我在这里。”
魏无羡睡梦中溢出一滴泪,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在枕巾上,他拧着那双秀气的眉,又像是要确认一般,只是语气不如方才那样慌张,喏喏的又喊了一遍那名字。
“别哭了,我就在这。”
姜太医从始至终伏着身,不敢出声说任何一点字眼,只听百里弘毅温声温语的把人哄住了,才转头对他道:“姜太医。”
“微臣在。”
百里弘毅顿了顿,给他足够的时间惶惶不安,才继续道:“你的医术,是这里最好的,本王要你治好他,以后每日都来问诊,不许叫他身体出什么大错。”
“是,是。”
“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吐露出去,明白吗?”
那警告声音不大,却听的人心下发冷,姜太医连忙跪地,不住叩头,直道:“微臣明白。”
百里弘毅整宿没睡,直到天亮才出了宸王宫。
出去后,才有内侍匆匆来禀告,道:“宸王殿下,魏大人回来了。”
“叫他来正殿见我。”
魏婴向来不守时,等他绕了大半个宫苑回来时,百里弘毅已经坐在那许久了。
魏婴伸手叩了,才道:“事情都解决完了。”
百里弘毅点点头,抬眼问道:“言冰云呢?”
“叫他跑了,我倒真是小瞧了他。”
百里弘毅却不动声色的看一眼魏婴,须臾,才淡声道:“你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魏婴一向无谓的脸上竟也有几分凝固,只他隐藏的好,很快转瞬即逝,他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才道:“是啊,奇耻大辱,他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也敢带着大魏残部转去魏阳驻扎,虎视眈眈的落在都城边上,虽然不痛不痒,到底还是落了根刺惹人烦。”
“旁人不要紧,尽快捉拿言冰云。”百里弘毅眼底是一片沉色。
只有言冰云死了,才算彻底结束。
魏婴点点头,“且让他多残喘几日。”他放下杯盏,下意识想要去摸腰间配笛,却落得一手空,方才想起自己的笛子还扣在言冰云手上。
依言冰云的性格,只怕把他那柄笛子挫骨扬灰了也不奇怪,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用的久了,丢了还是颇为惋惜,想起那人那模样,魏婴暗自无奈失笑。
他瞧着百里弘毅神色反常的透着几分疲惫,微抿唇角也破了道伤口,心下了然,随口道:“怎么,没有休息好?”
百里弘毅没吭声,他便自顾自道:“我方才闲来无事,也去为淑妃娘娘上了一道香,却听嬷嬷说昨天魏无羡同你在灵堂前闹得不成样子……百里弘毅,这不像你,宸王殿下什么驯服人的手段使不出来,怎么如今倒被他牵着鼻子玩弄心绪。”
“是么?”
百里弘毅不冷不淡的反问道,“那我该如何,把他变成脔童么?”
他何曾不是被魏无羡牵着鼻子走,任由魏无羡扰他心绪。
从前是,如今仍是,哪怕魏无羡落入他股掌之中,他也仍旧被魏无羡无意识的一举一动牵引着,被他的殿下肆意玩弄。
“得了,我知道你下不去手。”魏婴哼道,“魏无羡不过空有一副好看皮囊……不巧,正好我也有一副,怎么偏偏叫你栽了跟头,还彻底陷不出的了。”
百里弘毅这样的人,即便有人要站在他身旁,也该是心机深谋远虑无比,起码要同他势均力敌的匹配上,而不该是那么一个软弱无能的花瓶太子。
百里弘毅轻垂眼睑,静默无声。
为什么会喜欢魏无羡。
他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不可思议。
哪怕魏无羡再晚一点,哪怕只是晚一两年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也不会沦陷沉迷的那样无可救药。
可偏偏魏无羡要在他最茫然无措的日子里出现,轻飘飘的施舍给他温暖,施舍给每一个人温暖。
每一个人都有……
说是仁厚善良,其实根本不过就是懦弱无能,甚至不需要什么手段,就逼得他轻易哭出来,吓得浑身颤抖。
不过是宫廷斗争捧出来的精致玩物,哪怕将来登上帝位,也会沦落为漂亮的傀儡,由人牵着一言一行。
百里弘毅一向最为看不起这样的性格。
可那偏偏是最大的矛盾。
倘若魏无羡不是这么一个性子,他们彼此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个落在尘埃里,两相陌路。
可魏无羡就是这么一个要怜爱众生的人。
他们之间哪怕多一分一秒,哪怕是一点点的差错,都不会叫他们如今纠缠的这样深,可偏偏是无数的巧合同机遇,要将毫不相交的人绑在一处。
这样的脾性落在魏无羡身上,只会叫他爱的发疯,宛若天神般干净明媚。忍不住的要把贪婪的目光跟随在魏无羡身上。
为了这么一个无能没用的人,他搭上自己的一切去赌,只想得到他占有他,想要魏无羡从此眼里只能看得到他。
当真是可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