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其实他曾想过无数次百里弘程没死的可能。

他幻想着百里弘程像无数个离别后的归来日子般，无声无息的进入他的庭院，静静的在一树花下等他午睡醒来，他幻想着百里弘程抱着他，告诉他自己逃出生天，没有用那样屈辱的方法死在北国，他幻想过无数个他们相遇的模样。

可他没想到，百里弘毅会用世间最亲昵的姿势搂着他，再以最锋利的宝剑抵着他的脖颈，用他来要挟这天下。

大殿众人见百里弘毅挟持了魏无羡，皆不由得停下手中纷乱，直直往向正殿中的两人。

“百里弘毅，你究竟想做什么？”

百里弘毅握着那剑，轻轻揽着魏无羡的腰，眼神却无比清明：“皇帝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解药一出，殿下自然安然无恙。”

皇帝冷笑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你要用阿羡的死来要挟我？百里弘毅，你可下得去手吗？”

回答他的是百里弘毅慢慢将刀锋抵进皮肤的动作，和魏无羡破碎的痛楚声，极细的一条血痕留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缓缓蜿蜒而下一缕鲜血。

那种性命被人拿捏住的感觉太过可怕，魏无羡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动也不敢动，哭腔颤声道：“弘程……”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喊错了，喊了多么可笑的话。

片刻，却听百里弘毅低低温声道：“我在，殿下，别哭了……”

皇帝不会不要你，我也不会不要你。只看谁先败下阵，谁又更狠一些。

四年，他离开了魏无羡整整四年。皇帝早知百里弘毅心狠无情，也不曾真正相信百里弘毅对魏无羡是真心来待。

见他云淡风轻的站在那，拿捏着魏无羡的性命，瞬间就慌了神色，喝道：“住手！”

百里弘毅就住手了。他其实能感觉的到，魏无羡怕得发颤。他现在很想把他的殿下搂在怀里安慰，擦干净那张可能哭的泛红的脸，可他知道如今不能。

都忍了那么多年，如今这几分钟，又有什么难的呢？

皇帝道：“事到如今，朕亦无法信你，你既要人质要挟，便换了太子，朕来同你。”

魏无羡几乎立时就慌了，只哭道：“我不要，父皇……”

他父皇如今的身体，怎么能再忍受这样的折辱。

然而百里弘毅也并没有这种打算，他摇摇头。

“皇帝糊涂了，如今不是你在与我谈，本王听闻太子殿下近年来大病一场，身子不好，陛下若是再耽搁，恐怕就只能等着殿下失血而亡。”

大病一场。魏无羡只疼的连心口都在发颤，那疼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几乎要将他晕厥过去。

旁人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卧床不起，可皇帝知道，他自己也清楚。

可那个始作俑者，却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随意阐述他病来的那半年，肆意践踏他可笑的心意。

百里弘毅没死……那么多年，他哪怕是传一条小小的讯息也好，告诉自己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连这一点点的希望都不曾施舍给他？

他如今……是最可笑的人了。眼见魏无羡脸色愈发苍白，皇帝胸闷难忍，只觉得再也无力支持，终于掩面无声痛哭，要人去取药。

小小的一个锦盒，百里弘毅瞧了一眼，身旁自有人上前收过，他自己却反而带着魏无羡后退半步。

“陛下果真识时务。”百里弘毅淡声感谢，“只是一样，本王也不信陛下，所以只能先带走殿下，待查的解药真假，再做打算。”

皇帝骂道：“百里弘毅，你敢！”

百里弘毅道：“告辞。”

他本就是孤注一掷杀入都城，皇权尚在，轻易不可更替，假以时日多边援军而来，必然又是一场苦战，所以只需拿了解药，暂退京关，再做打算。

眼见百里弘毅身边精卫皆退，大有见好收手之意，而魏无羡仍旧被百里弘毅制在身边，神色痛苦无措，泪眼朦胧，而百里弘毅却宛如挑逗般，用刀背抵起魏无羡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些什么。

这一幕刺的魏帝眼前一痛，只觉得几欲崩溃。

他已经年老了，可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孩子，多年来精心养育，如今却要被人夺在身边。

他知道百里弘毅对魏无羡心思不纯，若让他带走魏无羡，他日哪怕救回，只怕也是被极尽玩弄的残破之躯，所想种种，皆让他近乎发疯。

更可怕的是，阿羡的心在百里弘毅身上。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魏无羡做不出狠绝无情的事情。

百里弘毅如今愿意退守京都，多半大有放大魏一条生路的意思，亦或者说，他想要的，从来只是魏无羡和那解药。

北地高远，阿羡若是被带走了……只怕再也无法……再也无法得见得救。

卫军皆退，唯剩十几余精卫举剑拦着，却见皇帝突然直直猛冲而上，竟狠狠地撞在那剑身上，血肉没过，一地残红飞溅，那突如其来的惊变谁也没能立时反应，连百里弘毅也僵在原地，阻拦不得。

“父皇——”

魏无羡撕心裂肺地哭喊，竟全然忘了还有横在他颈间的一柄剑，直直冲过去，跪倒在魏帝身边，无措的去搂魏帝的身体，“父皇，别这样……阿羡求您了……父皇……”

百里弘毅慌乱中让魏无羡挣脱他而去，当下立即收了剑，却仍让那剑身堪堪擦过，鲜艳的一抹红留在雪白剑芒上。

百里弘毅身子微僵，下意识上前几步，要去拉住魏无羡，却停在原地，脸上是少有的无措。

魏帝死了。他没想要魏帝死……那是魏无羡的父皇，他知道魏帝对魏无羡有多重要，他原想留着魏帝的那一条命。

可是魏帝死了……

他和魏无羡再也没有可能了……